我与同事找到罪恶的弹壳
      
          我对托尼说:“咱们得仔细琢磨琢磨,别老在这傻干,我们又不是来清理垃
      圾的。干脆你站到受害人站过的地方,我从这再瞄瞄看。托尼照我说的到校门口
      站好,我想,案犯很可能是用卧姿射击的,既能掩护自己,又提高了命中率。
      
          猎杀仍在继续,被害人一个接一个地增加,可我们得到的全部线索仍然只是
      箱形卡车,我们不知拦截了多少辆,大的,小的,本地的,外州的,闹的白色卡
      车都不敢上路面了,还是一无所获。
      
          10月7 日,我们又接到赶赴枪击现场的命令,自10月2 日以来,这已经是第
      八起枪杀案了。这次的受害人是个年仅13岁的男孩儿,早晨上学时在学校门口被
      子弹击中,成了第一个未成年受害人。市民的惊恐又一下子达到了空前。
      
          我们抵达现场时,各路新闻媒体已抢先到达,并在现场支起密密麻麻的摄像
      机。这已经是第八个受害人,可我们还没有任何破案线索可向公众交代。面对媒
      体的质询,全局上下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们从拥挤在警戒线外的记者群前通
      过时,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正视那摄像机后面一双双疑惑又带一点希望的眼神。
      当时如有人骂我们是饭桶,恐怕没人敢还嘴。伤亡仍在继续,竟找不到一点蛛丝
      马迹,我们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戏弄。
      
          案发后,穆斯局长收到一封挑战书,上面用伪造的笔体歪歪扭扭地写道:
      “警察先生,美国的孩子们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不安全的。”
      
          罪犯已经得意忘形了,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
      
          根据受害人中弹时站立的角度研判,子弹可能射自学校侧面的一片树林. 一
      贯讲究合理使用警力的现场总指挥,这次也不得不改变战术,决定来一次拉网式
      勘查。他把警员分成三组,其中两组在较平坦的草地上前后站成两排,人与人间
      距一米,想像梳头一样把这片区域连梳上两遍。另外一组则到地势复杂的灌木丛
      中进行分块勘查,我和托尼被分到这一组。这里有许多半人高的灌木,草也比较
      深,加上正直落叶季节,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树叶,真有大海捞针的感觉。
      
          勘查开始了,我们必须先用特制的剪刀剪断坚硬的灌木和密如蛛网的藤条,
      移开之后,再用双手轻轻拨开杂草和树叶,仔细搜寻一切可能与案件有关的物证。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除了一些空啤酒瓶子和用过的避孕套,一无所获。勘查过的
      地方,由于地表的植被被清理,好像在人头顶上剃了一推子,露出光秃秃的一片
      . 大伙都累得腰酸腿疼,我手上还被带刺的灌木划破好几个口子。强烈的阳光把
      草地上的水分不断蒸发出来,我们有如上有火烤下有锅蒸,警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望着还有一大片区域等待勘查,心里直犯怵,这比大海捞针还难啊。
      
          刚才分组时,总指挥身边肩膀上有花戴杠的有五六个,跟着指手画脚的,这
      会儿一个也不见了,准是躲在学校办公室里,正在享受空调彩电和咖啡。要说敬
      业,还得数媒体的这帮记者,上次我刚拦截了那辆卡车,媒体的直升飞机就赶到
      了,效率就是高。这会儿,记者们顶着骄阳暴晒了两个多小时,仍然坚守岗位,
      谁也没离开,他们拥挤在警戒线外,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双眼朝我们这边
      张望。我还跟周围的警员们开玩笑,说如果咱们找到破案线索,明天准上《华盛
      顿邮报》头版头条。
      
          大家打起精神继续搜索。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托尼早累的大汗淋淋了。托尼来
      美国前曾在墨西哥当警察,警校开学的第一天,当时还任教官的吉姆斯问大家谁
      有过从警的经历,还真有几个曾在外州干过几年的,托尼也站起来自报家门,话
      没说完就被吉姆斯按着肩膀坐下,说墨西哥不算,全场哄堂大笑,把托尼弄了个
      大红脸。当时我可没笑,墨西哥是美国近邻都不算,我这个中国警察更排不上号
      了,站起来还不是自找没趣?从那以后,我和托尼便成了好朋友。
      
          我对托尼说:“咱们得仔细琢磨琢磨,别老在这傻干,我们又不是来清理垃
      圾的。干脆你站到受害人站过的地方,我从这再瞄瞄看。托尼照我说的到校门口
      站好,我想,案犯很可能是用卧姿射击的,既能掩护自己,又提高了命中率。如
      果我是罪犯,从这朝托尼射击,选哪比较好呢? 于是,我趴这瞄瞄,趴那瞄瞄,
      最后圈定了一小片可能性最大的区域,那里又隐蔽视线又好,我和托尼便在这仔
      细勘查起来。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托尼压低声音冲我喊:“BRUCE LEE ,快过来!”我几
      步凑上前去,定睛一看,就觉得浑身一振,一枚银光闪亮的弹壳静静地躺在刚被
      我们移开植被的草地上,好像在说,等了三个多小时,怎么才找到我?
      
          现场总指挥和肩膀上有花戴杠的扔掉手里的咖啡和甜面圈,一个个闻讯跑来,
      吉姆斯跑在头一个,急忙招呼技术员过来照相,画草图,然后哆哆嗦嗦地用镊子
      把弹壳装进物证袋,这才想起来问弹壳是谁找到的。
      
          托尼把经过一五一十做了汇报,还说要不是BRUCE LEE ,现在能不能找到还
      很难说。吉姆斯拍了拍我的肩膀,破天荒对我说了句:“GOOD JOB!”( 干得好!
      )
      
          发案五天来,终于从现场找到了第一枚重要物证。它告诉我们,作案武器是
      一支223 口径步枪。10月24日,当警员将正在车中熟睡的两名嫌犯抓获时,当场
      从车内查获一支相同口径步枪,经弹道专家比对,我们从现场发现的弹壳就是射
      自这支步枪,总共13起枪击案均是这支枪所为。由于此案自始至终没有目击证人,
      这枚弹壳便成为破案定罪的关键证据之一。
      
          仍在苦苦等候消息的记者们,看到这边一片欢腾,料定勘查行动有所收获。
      我们撤离现场时,记者们蜂拥而上,用话筒指着我们问这问那。因为上面有令,
      为配合侦察,对媒体封锁消息,所以跟进入现场时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可大
      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兴奋。
      
          美国记者无孔不入,跟间谍比一点也不逊色。第二天,《华盛顿邮报》就把
      我们找到弹头的消息捅了出去,还在头版大幅刊登了我们勘查现场的彩色照片,
      显然也是从空中拍照的。这是一次整体配合取得的战果,任何一个警员都不可能
      单独完成这个任务。
      
          截至10月24日两名嫌犯被抓获,我又奉命参加了几次枪击现场勘查,但都一
      无所获。破案后才知道,原来嫌犯事先将车进行了改装,把车内与后备箱打通,
      趴在车内从尾灯的破洞处朝目标射击,难怪没有目击证人,现场也没留下物证,
      连枪声都变得闷闷的,听着不像枪声了。那起校门口发生的案件,由于地形太复
      杂,车辆无法靠近,嫌犯才不得不藏在灌木中射击,留下那枚惟一的现场物证,
      由于我们勘查的仔细,大海捞针,终于为破案及定罪提供了重要线索,参与此案
      侦破的全体警员都受到警局和蒙郡政府的嘉奖。
      
          曾经闹得满城风雨的白色箱形卡车,实际上只是误传。人们面临突发事件时,
      其观察及描述能力往往与实际情况发生很大误差,白色箱型卡车就是这么以讹传
      讹的结果。两名嫌犯的作案工具是一辆蓝色雪佛莱轿车,所有被拦截的白色卡车
      和司机,那段时间都跟着蒙受了不白之冤。
      
          虽然露露不识中文,但日常对话还没问题,母女俩说的都是中文,干嘛还要
      翻译? 问题在于两个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东华内心也充满了矛盾,既厌倦美
      国的生活,又舍不得尚未独立的女儿,她真想找一个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她以
      为女儿会苦苦相劝,求她留下来。没想到女儿像是巴不得她快走,这可把她的心
      伤透了。
      
          其实,露露何尝不爱自己的妈妈,但她爱的方式已经十分美国化,不像东华
      那么一厢情愿,包办代替,甚至有点强加于人。露露是站在妈妈的立场上权衡利
      弊,如果回国能让妈妈快乐,她宁可牺牲自己的感情成全母亲,哪想到自己忍痛
      割爱,妈妈并不领情。
      
          东华与女儿的隔阂并不偶然,母女俩从未有过书面的文字交流,那怕是一个
      简短的留言,也要我来回翻译。露露不认识中文,更不会写中文,她只能用有限
      的中文词汇跟妈妈进行口头交流。东华眼里的露露并不是客观真实的露露,女儿
      在美国人面前的表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可惜东华从来没有机会看到露露活在英
      文世界里的那一面,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感受到,更不可能理解。东华也曾试图用
      中国文化去教育,影响露露,可得到的不是反弹就是置之不理,完全是对牛弹琴。
      有时把露露说急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中文,便用英文还嘴,这更令东华火冒
      三丈。
      
          我心里明白,女儿已经融入美国文化,迟早要融入美国主流社会,我们已经
      失去她了,而那个引导女儿“误入歧途”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从她到美国的第一天起,我就教她学好英文,别像爸爸这样活的这么苦。女
      儿没辜负我的希望,英文学的比美国人都好,不仅夺得2000年度全美华裔高中生
      英文作文比赛第一名,获得陈香梅女士亲手颁发的奖状,而且连续三次在美国东
      部高中生英文比赛中,从众多的美国高材生中脱颖而出,勇夺榜首。大学二年级
      时,就已经在美国大牌刊物上发表作品。然而,在她英文突飞猛进的同时,也自
      然全盘继承了美国文化,疏远甚至忘记了自己的传统语言文化,这是我始料未及
      的。
      
          面对女儿今天的模样,我喜忧掺半。我经常反问自己,她是你当年所期待的
      吗? 我没有答案,我只有面对。惟一令我安慰的是,在她面前已经展现出一条铺
      满鲜花的路,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去面对我们曾经有过的坎坷。
      
          一切为了孩子,多少华人在美国忍辱负重,靠的就是这个精神支柱,他们牺
      牲了自我,用血和汗为下一代铺出一条通向美好未来的路,但又有多少人知道,
      如此惨痛的付出,将来是不会得到回报的。
      
          面对人生和家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感到无能为力,这既不是我的初
      衷,也不是我的过错,当初选择跃出国门这条路,这一切就注定不可避免了。三
      口人各自做出妥协,继续维持这个图有其名的家?还是各奔前程,去圆自己的梦,
      任这个家彻底解体?
      
          我再次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种时不我予的紧迫感阵阵袭上心头。前途已
      不再是一轮喷薄欲出的红日,而是接近黄昏的夕阳。震撼之中,不由得抓紧战马
      的征鞍,沿着自己用血汗铺成的路继续向前,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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