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东部跆拳道冠军
      
          中国人都知道弹弓子,两根皮筋拉得越长,射出的弹丸越有力。抻筋也是同
      样道理,我这两条腿练得就像绷紧了的皮筋拉满了的弓,一触即发。对练时,我
      两条腿抡起来挂着风,蹬出去带着响,连黑带老学员都躲我远远的。
      
          自从与汉德森那次冲突之后,我就萌发了练武的念头。当年在部队学会的捕
      俘格斗,多年不用,已经生疏了,就算一对一不怵,要是一个对一帮呢,不行,
      得抓紧时间把丢掉的功夫再拾起来。
      
          提到练武,当然要练中国功夫,武术的根在中国,武术的魂在少林。翻开黄
      页电话簿,武馆比比皆是,可教中国功夫的只有三家,我抄下地址,歇班那天便
      驱车前去拜师学艺。
      
          第一家坐落在市区边缘的僻静街道上,屋顶上竖着英文大字招牌“中国功夫”,
      远远就能看见。走进武馆,里面比街道还清静,只有几个建筑工人模样的墨西哥
      人在门口卸车。
      
          “这是中国武馆吗?”我半信半疑地上前打听。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老墨做了个关闭的手势,告诉我这里将要该成健
      身房。
      
          出师不利,我立即朝第二家武馆驶去。
      
          馆主是个大个子黑人,他微笑着接待了我。他曾在嵩山少林寺苦练过三年,
      为了表示亲近,还不时冒出几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
      
          我问他,我最想当武打明星,跟你学成吗? 大个子一拍胸膛,说没问题! 太
      过了吧,招揽生意也得沾点边呀。我跟他客气了几句便告辞了。我倒不是觉得美
      国人不能教中国功夫,就是觉得一个中国人跟美国人学中国功夫有点滑稽。我摇
      了摇头,又按地址找到第三家。
      
          这家武馆场地不大,却正在开班授徒,师傅也是正宗的中国人。我站在门外,
      只见四五个美国人身穿传统的中国练功服,各自在练习自己的套路。太极、八卦,
      什么都有,看来这位师傅兼收并蓄,武学庞杂。这几个学员动作滞缓,神态安祥,
      不哼也不哈,一点练功的气氛都没有。
      
          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正在练习鹰爪拳,只是那一招一式一点也不像鹰爪,倒
      跟猪爪神似,也许老师傅英文不太灵光,走过去也不跟徒弟说话,只是拍拍他的
      肩膀,伸出两指在空中抓了几下,让徒弟模仿。小伙子照猫画虎地比划了几下,
      老师傅又过去一声不响地示范一遍。看得我心里起急,这哪是练武,能把活人憋
      死。我耐着性子站了二十多分钟,那小伙子还是练得不伦不类。一看贴在墙上的
      课程表,每周三次,每次一小时,照这么个练法,非得血压高不可。
      
          中国功夫是学不成了,跆拳道、空手道、合气道,学什么好呢? 听说跆拳道
      是韩国武术,是被选入奥运会的比赛项目,也是最普及的武术项目,百闻不如一
      见,不如亲自领教领教。
      
          我选中一家叫跆拳道学院的武馆,既然称学院,恐怕水平不低,还没进门,
      就听里面传出“嘿呀! 嘿呀”的呐喊声,听上去人还不少。这还有点练武的意思,
      我来了精神,三步并两步走进练武厅。
      
          练武厅有篮球场大小,地板上铺着地毯,地毯上又铺了一层垫子。大厅一端
      吊着几个沙袋,隔壁是健身房,摆满了各种器械。学员们一律身穿白色练功服,
      腰间系着不同颜色的腰带,从白带开始,一直到黑带,颜色越深,级别越高,从
      白带到黑带一般得练三年。
      
          环顾左右,墙上挂了不少照片,其中有两幅吸引住我的目光。一幅是一个韩
      国小伙子的侧踢造型,他右脚蹬地,左脚撑天,两腿拉成一条直线,真是太帅了
      ! 我暗暗喝彩。另一幅是那个小伙子领奖的镜头,下面用韩文和英文写着: 1980
      年韩国跆拳道自由搏击冠军。
      
          “我可以帮助你吗?”身后传来一声十分美国式的询问,我正看得入神,竟
      没理会人家的招呼。
      
          “对不起,你是来上课的吗?”那人很有礼貌地又问了一声。
      
          我转过身去,不由眼睛一亮,眼前站着的不正是照片上的小伙子吗,只是略
      显老了一些,有四十出头了。
      
          “是的,是的,我想了解一下跆拳道是否适合我,我姓石,请问?”
      
          “敝姓姜,很高兴见到你,只要没有严重疾病,都可以练习。”姜馆长彬彬
      有礼地自我介绍,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把我领到大厅一角,让我打了几下拳,
      踢了几下腿,还测了测我的柔韧性。对我说:“你身体素质很好,协调能力不错,
      反应也快,看样子有些功底,你想达到什么目标呢?”
      
          “我想参加奥运会比赛。”我开玩笑地说。
      
          姜馆长却很认真,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参加奥运会恐怕晚了点,你如果勤
      学苦练,参加美国国内比赛还是有希望的。”
      
          一句话说得我跃跃欲试,人家既诚恳又讲信用,不说虚话。姜馆长从办公室
      拿出一套崭新的练功服:“这个送给你,愿意跟我学,下次穿它来上课,如果改
      变了主意,也没关系,就算留个纪念,咱们交个朋友。”
      
          真不愧大家风范,豪爽侠义,人家说话办事没的挑,拿过韩国全国冠军,跟
      他学错不了。我当场开出一张1200美元的支票,做为第一年的学费。
      
          回家跟东华一说,她就急了:“你疯啦,我们娘俩儿刚来美国时,咱家总共
      才有1200美元,现在刚有了点钱你就烧包儿了是不是? 都老胳膊老腿了,练哪门
      子五( 武) 术六术的,又想瞎折腾。”
      
          自从我毕了业,东华什么都跟我想不到一块,凡是我拥护的她就反对,凡是
      我反对的她就拥护。她大概忘了,我当初来美国就是她拼命鼓动的。
      
          “我练武术又不是为了玩,工作需要嘛。”我一本正经地给她做工作。
      
          “什么工作需要,都干四年多了也没见你练,人过三十不学艺,你都四十啦!”
      
          “谁说的人过三十不学艺,那古人放个屁就遗臭万年了不成,我非把这个规
      矩改一改!”
      
          “我就不让你练!”结婚这么多年,东华头一次冲我大喊起来,“去年刚买
      的房子,每月还贷款就得一千多,还得给石姗存学费上大学哪!”
      
          “好好好,你不就是心疼钱吗?从下周开始,我每周加两个班,直到把1200
      美元还上,以后的学费也由我自己出,行不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再有,你要是伤着哪,我可不伺候你。”东华说完,
      丢下洗了一半的菜,一摔门进了卧室。
      
          我只好耐着性子洗菜、做饭,越想越别扭,在外面打拼够难的了,回到家里
      也事事不顺心,为了找工作,碰了这么多钉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怎么就不能
      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呢。世界上如果真有上帝,你就帮帮我吧,我不想和白人平
      起平坐,我就想做一个正义的执法者,这小小的要求不算好高骛远吧。
      
          我不顾东华的反对,练起了跆拳道。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格外珍惜。
      在GWU 读书时,守着大学现代化的体育中心,我一次都没进去过,打工还来不及
      呢。
      
          练武不练功,到头一场空。什么是基本功呢,力量、速度、平衡、协调还有
      柔韧性,缺一不可。其中柔韧性最难,尤其是两条腿,生来是走路的,不是踢人
      的,想把大腿练得跟鞭子似地任意抽打对方,可比用拳头打人难练多了。腿功正
      是跆拳道的特点,练好跆拳道就要练好腿功,练好腿功,就得先把筋抻开。
      
          武馆这些学员中,没多少真下苦功夫练的,不过是练着玩,来消耗多余的精
      力和金钱,也满足一下练过武的虚荣心。别看都是每周三次课,功力长不长就看
      个人的悟性和刻苦程度了。
      
          练什么武功都得先过柔韧性这一关,有两条拦路虎,不知让多少想练武的人
      望而生畏。第一,抻筋时的感觉是又酸又痛又难受,简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难受,
      没点毅力是坚持不下来的;第二,柔韧性最容易反复,韧带好容易拉开了,几天
      不练,就又回去了,非得持之以恒不可。我抱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决心,一
      想到汉德森那帮犯人,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按过去部队的说法,这叫带着敌情
      练。抻筋,踢腿,劈叉,成了我业余时间的主要内容,连在岗亭上执勤的机会都
      利用上了。我把一只脚高高举起,靠在岗亭的墙壁上,金鸡独立,一站就是一个
      多小时。韧带拉开了又回去,忍着痛再拉。三个多月过去了,我已经能劈竖叉了。
      又过了三个月,便可以下横叉。好多学员练了三四年都下不了叉,看我进步如此
      神速,都围着我问有什么诀窍儿,我说我的诀窍儿就是持之以恒,他们摇摇头,
      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以为我跟他们保密。
      
          中国人都知道弹弓子,两根皮筋拉得越长,射出的弹丸越有力。抻筋也是同
      样道理,我这两条腿练得就像绷紧了的皮筋拉满了的弓,一触即发。对练时,我
      两条腿抡起来挂着风,蹬出去带着响,连黑带老学员都躲我远远的。有一次对练
      时,我一脚把一个黑带三段踹出去好几米,他比我高半头,大一圈,功夫不错,
      就是平衡和柔韧性不好,他本想用旋风腿踢我,脚抡起来了,身体却失去了平衡,
      我瞅准他的空档一脚蹬出,踢的他像个麻袋似的在空中飞了好几米,仰面朝天砸
      在垫子上,缓了几分钟才慢慢坐起来,幸亏穿着护具。从那以后,更没人敢跟我
      练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白天着了迷似的练功,晚上大概神经无法一下子平
      静。有天夜里,我梦见汉德森带着几个犯人围攻我,我急忙招架,拳脚并用,结
      果一拳正捣在东华脸上,有一脚把床栏踹弯了两根。正在熟睡的东华惊叫着坐起
      来,开灯一看,我正满头大汗地缩成一团,嘴里哼哼叽叽地不知在说什么,知道
      是我在撒呓症,也没敢叫醒我,自己抱着被子到客厅沙发上将就到天亮。
      
          艺高人胆大,每次对练都是我打人,从来挨不着打,也就大意起来,连护具
      也懒得戴了,结果一个不留神,被人家一脚踹在胸口上。当时没觉得什么,到了
      晚上越来越疼,翻身都翻不了。真想让东华帮我揉一揉,可一想起她说过扭伤了
      也不伺候我的话,干脆少自找没趣,哑巴吃黄连,把这窝心脚忍了算了。我偷偷
      到医院拍了片子,确认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受伤,自己敷药按摩,过了半个多
      月才好。
      
          我成了姜馆长的第一得意门徒,别人至少三年才能取得的黑带,我一年半就
      拿到了,而且成了黑带学员中的佼佼者。我邀请安娜参加了我的段位证书颁发典
      礼,她还陪我参加了在巴尔的摩举办的美国东部跆拳道公开赛,为我呐喊助威。
      我抖擞精神,六战六捷,夺得了冠军。我也学着姜馆长的样子,照了一张右脚蹬
      地,左脚撑天的彩照,和我的奖牌、奖杯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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