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娘娘洗脚盆
      
          小马被杀后,我见到司令和杨世奇。态度从容,谈笑自若,他们无论怎样看
      我,都不像“偷斧子的人”。两天后,又将珠宝商李顺和请来,共同推敲了半天,
      也没发现我什么破绽,终于不能下决心对我采取行动。数日后赴港营救杨世奇的
      赖先生归来,据他获得的可靠消息,是银行职工打电话向香港银行打听人民币与
      港币的比值,无意中泄露出杨世奇携带50万港币进港的消息。我的虚惊到此为止。
      
          自从到果敢,杨茂良已听我数次表态:既然是军事顾问,只过问军事,决不
      参与其他方面的工作。所以杨茂良派我去一处名为“王母娘娘洗脚盆”的神秘峡
      谷,说是检查军事训练和布防情况。只在最后才非常客气地说:还要麻烦你顺便
      处理一桩刑事案件。当地一名妇女,把她丈夫谋害了。我不好推托,欣然前往。
      因为我早就听说,那是一条风景秀美的山谷,还有天然温泉。次日早起,带上我
      的4 名卫兵,换上一套崭新的迷彩服,开车出发了。
      
          派我来这里,杨茂良作为粗人、一介武夫,真是用心良苦。他想化解因为对
      我生疑而产生的不愉快,而且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同时还给我一个到风景区旅
      游的机会,正是一举数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下车后,为我打开车门,率队迎
      接我的,竟是麻勒干。他已被杨总司令任命为当地驻军营长,是“洗脚盆”地区
      最高军事长官。缅甸从中央到地方都是军政府,当然他也是行政首长。杨茂良从
      李顺和那里早就听说我和麻勒干的关系,他能够接受麻勒干并委以重任,不用说
      是看我的金身佛面。他将这个情况深藏不露,是想在必要的时候,让我惊喜莫名、
      激动不已。不知是哪位顾问,为他设计了这样一套讨好我的方式,简单粗俗的杨
      茂良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见到我之后,麻勒干这个景颇山上的钢铁硬汉竟然失声痛哭,这个庞然大物
      哭得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顽童。当他静下来之后,我问他春平的下落,他竟然摇
      头不知。他说,曾多次派人向住在木城的老乡打听,但说法不一。有的说,她被
      蓄意报复的人杀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看到过界河上漂浮着她的尸体。也有
      人说,她跟人去了广东,在那里打工。更加离奇的传闻是她去了香港,进了娱乐
      圈,在一家歌厅唱景颇山歌。不管哪一种说法,对麻勒干来说,都是生离死别。
      
          进入一条小街,街道两旁全是用竹竿和稻草搭起的低矮的草棚。山民们在出
      售土特产品,多是野果、野菜和野生食用蕈类。卖山货的大嫂们,口中不停地嚼
      着东西,就像城里人嚼口香糖。有的人还顺着嘴角流出鲜红的汁水,原来这是嚼
      槟榔,是当地山民的一种习惯,有固齿强身之功效。这里的人一直到老都不掉一
      颗牙,个个钢牙利齿,吃核桃都用牙咬。货摊上有一种名为“CC果”的小型水果,
      维生素C 的含量很高。野菜中最多的是蕨菜,还有名贵的鸡和松茸。有一个浓眉
      大眼的小伙子,用火药枪担着几只松鸡在卖,据说这种鸡只吃松子,肉质细嫩有
      松子的香味。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里还出售罂粟籽,炒黄后比芝麻都香,可作
      调味品,加在菜里面。还有人出售炒好的“火麻籽”,据同行的人介绍,这就是
      毒品印度大麻的种子,吃多了可以成瘾。在一家餐馆门前,有位老汉牵着一头活
      山麂在卖,那小动物惊慌不安的样子很让人心疼。再往前走,围着一伙人,原来
      是出售用编织袋装着的鸦片膏。我好奇地问了一下,价格是人民币250 元一斤。
      据说海洛因也有,只是由于中方的强烈抗议,不公开出售。在这条小街上,人民
      币和缅币通用,比值是1 :10,人民币坚挺得多,谁都愿意要,被称为“小美元”。
      
          穿过小街,我们进入一条两座高山夹峙的峡谷,中间有一条热水溪流,就是
      从“王母娘娘洗脚盆”中流出来的,越往上走水温越高。我们逆流行进,几乎全
      是上坡路。石阶也不规整,爬起来很吃力,天气又炎热,很快便热汗淋淋。山路
      两边有许多野生芭蕉树,当地人常把它砍下来,切碎后喂猪。还有一丛丛的小灌
      木,上面生着鲜红的小豆豆,叫“火把果”,远看真有火红欲燃之势。走到一个
      拐弯处,开始下坡;行不多远又上坡。山路曲折起伏,更显得幽深。越往上走,
      景色越美好,山花烂漫,百鸟争喧,我听到了熟悉的山鹧鸪的叫声。同行的那位
      “特殊身份”的朋友麻勒干告诉我:当地习俗,在鹧鸪叫的时候,不能解小便,
      否则会遭遇祸事。再往前走,我似乎听到了女人的歌声。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
      渐渐听清楚了歌词。属黄色俚曲,听了使人肉麻。前半部分的大意是:
      
          六月的天,
      
          真是热哩!
      
          阿妹上山砍柴去,
      
          走到半山里,
      
          碰到个当兵的,
      
          拉拉扯扯到树林里……
      
          下面的话低级下流,实在不便叙述。后来看清楚了,在一棵歪倒的大树上,
      坐着一个少妇,拿一顶草帽为自己扇着风。皮肤黝黑,显得牙齿雪白;眼珠漆黑
      晶亮,正所谓水灵灵的大眼睛,光芒闪闪,但眼白较一般人多。此人不能说不美,
      但透出一种邪气。我立即想到了作家艾芜《山峡中》描写的“野猫子”。看到我
      们,她停止了唱歌,站了起来。当着大家的面,她抱住营长麻勒干,在脸上亲了
      一下,吃吃笑着跑下山去。麻勒干看了我一眼,羞愧地低下了头。这一惊人之举,
      使在场的人个个目瞪口呆。
      
          前面一段山路坡度较缓,我与麻勒干小声谈着话,忽然听到震耳的冲锋枪声,
      头上的树叶簌簌飘落。我们还未醒过神来,猛然从身边的灌木丛中,窜出一条大
      狼犬,惊慌地跃过小溪,向峡谷对面山上跑去。后面紧追着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的
      战士,擎一支“五六式”冲锋枪。我们这才明白:刚才跑过去的不是狼犬,而是
      一只真正的狼!营长大声训斥那战士,意思是:随便开枪,伤了人怎么办!那战
      士不及回答,紧追了过去。其实,也不必回答,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莫说伤
      了人,就是杀了人也没事!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来到“王母娘娘洗脚盆”。一棵大树浓荫匝地,树下一
      个近似方形的池塘。营长赶忙告诫我们:“千万别往里面伸手,水温能煮熟鸡蛋!”
      这里是热带地方,若在北方天冷季节,就会看到热气蒸腾。池边也有温泉常有的
      那种“泉华”,看来属硫磺矿泉。在“王母娘娘洗脚盆”边,大家各自找地方,
      坐下来休息。我却在那里浮想联翩,心中揣摩着:这王母娘娘到底是神仙,她的
      脚竟不怕高达70摄氏度的热水烫!说实在的,这位神仙给我的印象并不好。因为
      她拔下金簪轻轻一划,便成为一道天河,将牛郎和织女隔在了两边。仍是这位王
      母娘娘,她自己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动人的、哀怨的爱情故事。当时,她
      住在西方瑶池边,大约就是今天新疆的天池。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相知周穆王。
      而后来这周穆王却疏远了她。王母娘娘时常倚窗,向远处观看,望穿秋水却不见
      穆王的踪影!她自作了名为《黄竹》的曲子,表达对穆王的思念,那哀怨的歌声
      让听的人都感到心酸。有唐代李商隐的诗为证:
      
          瑶池阿母绮窗开,
      
          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过了“王母娘娘洗脚盆”,据营长介绍,前面还有望乡台、火烧岩( 又名猴
      子腚) 、鬼门关、诸葛庙等多处景观。我们又鼓起精神,继续向上攀登,前面又
      出现溪流。营长说:这是真正的矿泉水,可以饮用。不久前还有人来看过,打算
      投资建矿泉水厂。说着营长即俯下身子,先洗了下手,然后手捧起泉水,就手中
      啜饮;我们也都效法他的样子,喝了甘甜清冽的矿泉水。及至再往前走时,渐渐
      闻到一股刺鼻的咸腥味。这时营长提醒我们:“捂着鼻子,快走几步,赶到上风
      头就闻不见了。是前几天抓到的一个缅甸政府特工被处决了。”顺他手指方向一
      看,在前边的一棵大树上,吊着一具尸体。这是热带地方,早已腐烂发臭。真是
      大杀风景!我们无意再往前走,便急转身,捂着鼻子往山下跑。等闻不到一点气
      味,才放慢脚步。
      
          回去的路上,麻勒干劝我以300 万元人民币,承包这条峡谷,可更名为“神
      秘谷”或“迷谷”,建成集娱乐餐饮为一体的旅游景点,并可到港澳作广告。可
      惜我没有那么多钱;再者这种割据地方,经常“城头变换大王旗”,一旦易主全
      没有保障;更为难以接受的是这一营士兵将由承包人出资供养,改为维持治安的
      警察。考虑到这些,我婉言谢绝了他的美意。
      
          当我们回到那条茅棚小街时,又饿又累,只好在此用餐。营长把我们领到一
      处比较宽敞的棚屋。这里圆木为凳,青石板为桌,山野气息很浓,比城市中人工
      布置的“原始景物”要自然得多。我此时才发现,在山路上唱歌的风骚女人就在
      这家餐馆。这时她已换上洁净的蓝上装,雪白的衬衣领子翻在外面。下穿黑绸裙,
      扎着白色短围腰。乌黑的鬓发上斜插一朵火红的扶桑花。这装束对她来说,真是
      恰到好处。
      
          这时,泼辣女人变得一本正经不说不笑,与营长就像素不相识。
      
          营长向我们介绍说:“这女人的名字叫虎刺梅,掌勺的厨师是她父亲,名叫
      虎山,就父女俩过日子,开了这家小吃店。这女人结过婚,丈夫染上了毒瘾,后
      来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传说被他们父女杀害了。虎山大伯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
      50步以外能开枪击中一枚硬币。酒量很大,好发脾气。”
      
          怪不得“虎妞”规矩多了,原来是在严父的视线中。
      
          我向麻勒干说:“哪有‘虎’这个姓?看来是姓‘胡’吧!”
      
          他摇摇头说:“不是,就姓‘老虎’的‘虎’;我们佤族姓名很随便,想叫
      什么就叫什么。”
      
          这时,虎刺梅过来,请我们点菜。我们让营长挑选。他点了爆炒松鸡、青蒜
      炒鸡杂、油鸡、凉拌水蕨菜、凉拌马蹄菜之类的山毛野菜,很合我们的口味。
      
          麻勒干忽然望着我说:“请赏战士们一餐饭!”
      
          我问:“多少人?需多少钱?”
      
          他说:“此处物价低,人民币300 元足够。”
      
          我给他300 元,他却不接,招呼刚才随我们上山的战士把钱拿走,并嘱咐说
      :“每人两元,全发下去!”不一会儿,小街上的餐馆中,便坐满了士兵,他们
      猜拳行令有说有笑,小街顿时沸腾起来。带这种部队,江湖义气是团结的纽带。
      看来麻勒干虽然是粗人,尚明白此理。这就叫做“盗亦有道”!
      
          回驻地的时候,我对麻勒干说:“我为这条峡谷想好了新名字!”
      
          他忙问:“什么名字?”
      
          我说:“虎狼谷?”
      
          他想了一想,连声说:“好,好,有虎,有狼!”
      
          在金三角这种地方,人不如蚁,杀人如草芥,但那是在没有人告发的情况下。
      常言说“民不告,官不究”。虎山父女杀人一事,小街上有人向果敢政府告发,
      我就是奉命来查问这件事。我向麻勒干表明来意,他却漫不经心地说:“小事一
      桩,无须调查,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随你处理便是!”但是后来我
      认真调查了案情始末,事情并不像麻勒干说的那么简单。
      
          在“王母娘娘洗脚盆”,我和麻勒干住在一起,既安全又随便。白天,麻勒
      干忙于防务和练兵,我便挨门逐户地调查那件命案。小镇不大,只有二十几户人
      家,三天便访问一遍。几乎异口同声说是虎山父女害死了上门女婿河南人郭兴,
      但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有亲眼见。从法律上讲,不足为凭。第四天,我让麻勒
      干营长带兵把虎山父女押来,分别进行询问,然后将两人的答话对比,从中找出
      漏洞。或许是父女二人早有合计,答话也无出入,他们都承认害死了郭兴。我让
      他们录了口供,画了押,下一步就是验明尸身了。
      
          次日,麻勒干带兵把埋尸现场包围起来,虎山父女惶恐不安地鹄立坟旁,小
      镇众人在外面围观。两百多人的场面,竟是鸦雀无声。麻勒干指挥4 名士兵小心
      地挖掘,完全挖开后,大家争着涌向前,观看坟中情况。结果让大家瞠目结舌、
      一片哗然。坟内除了一捆零乱的稻草外,竟然什么也没有。我问虎山,是否记错
      了地方?他肯定地说:“就在这里!”“为什么没有尸体?”他们父女摇头不知。
      大家非常扫兴地纷纷离去,虎山父女的生意是暂时做不成了,由麻勒干押回营房,
      派兵监护。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们:“不讲出真实情况,便没法结案。”但他们
      父女咬紧牙关,再也不肯吐露只言片语。
      
          考虑再三,我又一次单独提审虎刺梅。
      
          我问:“你丈夫郭兴,河南什么地方人?”
      
          回答:“新蔡县。”
      
          问:“结婚几年了?”
      
          答:“3 年。”
      
          问:“夫妻之间相处如何?”
      
          答:“一般。”
      
          我说:“群众普遍反映,你们是恩爱夫妻,为什么突生变故?”
      
          答:“他后来吸毒成瘾,经常偷家中的钱,后来又偷物,手镯、项链都被他
      卖掉。”
      
          问:“夫妇不能共同生活可以离婚,为什么要杀人!”
      
          答:“曾一度将他赶出家门,过一段时间他仍然会跑回来,赖着不走。后来,
      给他两千元路费,让他回河南老家。我亲自送他过境,谁知10天后他把钱花光,
      照样跑了回来。无论怎样打骂,就是不肯走。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他除掉!”
      
          问:“怎样把他杀害?”
      
          答:“趁他睡梦中,父女二人合力用绳子将他勒死,然后埋掉。”
      
          问:“为什么没有尸体?”
      
          虎刺梅摇头不知,再也不肯答话。
      
          我明白,这类案件不能操之过急,要耐下心来,等待转机,便让麻勒干将她
      收押。然后,我独自一人踱出营房,在小街上吃了一碗米线,信步走向市场。各
      摊点出售的东西,除了鸡鸭鱼肉,就是山毛野菜。还有公开出售的鸦片膏,以及
      烟枪、烟灯之类的烟具。山花笼鸟,野生小动物,随处可见。在小街拐角处,有
      一壮年汉子在卖牛蹄筋。我俯下身,刚问了一句:“多少钱一斤?”那人抬头刚
      要回答,一看是我,抱着我的腿放声大哭。似有无限委屈,要向我哭诉出来。一
      个山东大汉,哭得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很快便将他认出,原来是我的老乡
      小黑,乳名黑亮。我劝他止住泪水,有话好好说,便将他带回营房。
      
          晚饭后,我留他同住一室。一边饮茶,一边听他讲述自己的遭遇。这时,山
      风呼啸,窗棂咯咯有声。林鸟野兽,长呼短嚎,充满山野情趣。
      
          黑亮,原是山东一家银行职员,因营私舞弊,违反行规而被除名。他自觉在
      家抬不起头,便跑到云南找我,直奔我从前在瑞丽的办事处,却时过境迁,早已
      是人去楼空。后来听人说,我去了缅甸,便辗转来到“洗脚盆”小镇。云南是一
      个39.41 万平方公里的大省,漫无边际地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出人意
      料的是,竟然不期而遇,被他找到了。按佛家的说法,这就是缘分。我早已是年
      过花甲,也需要这样一个年轻人,从此将他留在身边,鞍前马后跟我吃了不少苦。
      据小黑讲,他在“洗脚盆”已居住半年之久,和镇上的人都已混熟,但来往最多
      的却只有两个人,都是北方老乡。一个是山东来的刘通,是镇上的小学教师;另
      一个就是遭人暗害的河南人郭兴了。3 人经常在一起小酌,以慰思乡之情。小黑
      说,郭兴遇害一事,刘老师可能知道详情,建议我单独去访问他。
      
          次日凌晨,我沿着崎岖小路,步步登高,向着位于山顶的学校走去。云贵高
      原,虽靠近北回归线,但因地势较高,清晨仍感到阵阵凉意。鸟雀开始了黎明大
      合唱,此起彼伏,声闻数里。人类的语言不一,鸟类的叫声各异。动听的、悦耳
      的居多,怪腔怪调的总是少数。
      
          我敲门等候,刘老师揉着睡眼,披衣相迎。坐下来后,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
      给果敢政府的揭发信,就是他写的,郭兴被害,绝不是因为吸毒。说着,他从床
      底下拉出一个衣箱,从一堆旧衣服底下,抽出一支手枪,把枪递给我说:“这就
      是郭兴留下的!”在轻武器方面,我堪称专家。一眼便看出,这是缅甸产的大口
      径手枪。此枪震动大,发声响,命中率差,不属于名枪之列。
      
          刘通老师继续说:一天夜晚,郭兴去后院小解,在暗中看到虎山移开石质猪
      槽,揭开猪槽下的石板,俯身取出一个方盒,将猪槽、石板恢复原样,匆匆离去。
      郭兴紧接着走过去,从猪槽下面的地穴中,伸手摸出这把手枪,待要搜寻其他财
      物时,却听到开门声,慌忙将石板、猪槽放好,藏身暗处。他看着虎山将一个长
      方形盒子放回地洞,转身回屋。郭兴便越过短篱,跑到学校,将枪交我保管。临
      走郭兴表示,他要找机会,仔细检查地洞,看里面有些什么值钱物。从此,再也
      没有见到他,郭兴被害的消息很快就从镇上传开来。刘通老师激动地说:“我敢
      断定,这就是郭兴被杀的原因!”
      
          在金三角地区,持有枪支和杀人,都不值得大惊小怪。拥有各种武器的人很
      多,家家必备。至于杀人,更是寻常之事。只有在有人告发时,官府才装装样子
      敷衍一番;没人告发,官府便装聋作哑懒得去问。听了刘老师的讲述,我把枪仍
      然退还给他,便顺原路走回,并不断盘算着此案如何进行下去。
      
          次日,我让麻勒干加派士兵,随我去虎山家中搜查,因为虎山父女不在家,
      那里已有4 名兵丁看守。不必拐弯抹角,直奔后院猪槽。邻人正给虎山家的猪喂
      食,见我们闯入,惊恐地躲在一边。我指挥士兵从洞中清出所有物品:计有旧式
      电台一部,缅文印刷的文件多份,军官证一个,上面的虎山佩中校军衔,威风凛
      凛,神气十足。有了这些物证,一切便不言而喻。
      
          金三角的17支割据武装,互相觊觎对方的领土,有机会便蚕食兼并,向对方
      地盘派遣情报人员更是常事。世界上任何一个中央政府,都希望国家统一、领土
      完整,只要有机会便铲除割据政权,这更是天经地义之事,完全可以理解。但缅
      甸中央政府与果敢地方政府之间订有协议,并派驻联络官,调解彼此之间的纠纷。
      发现这类案件,我应当如实地交由杨总司令处理。回到营房,我便通知营长麻勒
      干,派出车辆和士兵,押送虎山父女,随我一道回果敢。令我震惊的是麻勒干涨
      得满脸通红,羞羞答答地说:“虎山父女逃跑了,搜遍‘洗脚盆’也没发现他们
      的踪影。”我紧盯着麻勒干看了半分钟,他很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简单、爽直
      的景颇汉子不会说谎,他局促不安的表情,就等于承认是他放走了虎山父女。我
      不想为了别人之事,与麻勒干把关系搞僵,便安慰他说:“跑就跑了,不必当回
      事,回去后我会向杨司令解释清楚,对你不会造成影响。不过,在这种地方还是
      小心谨慎为上,不能掉以轻心。”然后,我带上小黑,开车回果敢。麻勒干对我
      还是很有感情的,车行很远,仍能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伫立路边的身影。
      
          一天,在杨总司令的控制区勐古哨卡,发现有一位老翁和一位少妇押送驮马
      过境,驮马上一边一只沉重的箱子,哨兵刚要上前问话,老翁伸手拿出一大叠厚
      厚的人民币,足有两三千元之多,用恳求的目光,示意哨兵放行。在这种地方,
      走私是常事,哨兵也见得多了,可以从中捞到很多油水。哨兵高兴地接过钱,然
      后挥手放行,却被一名急急赶来的军官喝住,哨所的其他兵丁也围拢过来,将老
      翁和少妇困在中间。军官严令士兵卸下箱子进行检查。开箱看时,一只箱子内全
      是银元和金条,另一只箱子内竟是一个被绳索捆绑蜷成一团的人,抽出口中塞着
      的毛巾,他自称是“王母娘娘洗脚盆”驻军营长麻勒干。
      
          荷枪实弹的果敢兵,将老翁、少妇、麻勒干营长,当然还有减少过半的那箱
      金银,押送杨总司令面前。很显然,老翁就是虎山,他用流利的汉语,态度从容
      地对司令说:“我是侦探部(相当于国家安全部)中校,奉命将一再杀害政府官
      员的麻勒干押送内地服刑。”
      
          杨总司令不理他的述说,派人请来政府联络官。杨总司令义正词严地说,是
      政府方面违反协议,在果敢所属地盘从事秘密活动。然后将虎山父女交联络官领
      走,将麻勒干营长和半箱金银留下。在他们离去之前,我提请杨总司令问清河南
      人郭兴的下落。虎山说,因为他盗窃武器,发现有关机密,已交由政府部门处理。
      
          精疲力竭、疲软无力的麻勒干提出要到我的住处休息,进屋后我问他:“你
      听说过‘放虎归山,终受其害’这句话吗?”
      
          他苦笑着说:“就是我!差一点被虎山父女吃掉。”
      
          我说,要牢记这次教训,他点头认可,随即昏昏入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午饭后,我问麻勒干今后的打算,是不是还要回“洗脚盆”,他说,不再回去,
      在那里已经很不安全,会有人继续打他的主意。然后,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来
      果敢后,有一次司令派他去坤沙地盘何蒙镇办事,见到了“文革”前在他家居住
      的何进大夫。何进此时已是坤沙驾下上校参谋。他听说是因为他自己牵连麻勒干
      一家遭此劫难,愧悔莫及、感慨万千。他把麻勒干视为亲人,爱护备至。几天后
      何进提出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麻勒干为妻。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彼此倾心,难舍
      难分。麻勒干说,最近要去何蒙成婚,并留在那里。
      
          我好奇地问:“当年,何进为什么要到景颇山?”
      
          他说:“台湾承受不了联合国的压力,要将台军撤回台湾。何进不愿离开大
      陆,便到景颇山躲避一时。离开景颇山后,经张书泉引见,投奔了坤沙。”
      
          我也正打算逐步向东发展,在那里有个熟人,会提供许多方便,我完全赞同
      他的选择。数日后,麻勒干借口回景颇山,毅然离去。临行为防司令多心,竟未
      与我话别。正如三国张飞,粗人也有细心的时候。
      
          麻勒干刚走,小黑就溜了进来,他告诉我,国门旁新近开了一家“北方小吃
      店”,味道很美,要我去品尝。
      
          南山镇紧靠国境,是省级口岸。就像当年广东与香港之间的中英街那样,这
      里也建有中缅街。街道整齐就像棋盘格,清一色二层白色楼房,家家门前摆满了
      花草,清新宜人。这里是云南省出口贸易的一个展窗,货物品类繁多质量上乘。
      街区内设有宾馆饭店、风味小吃、电视录像、歌台舞厅,两国边民熙来攘往,睦
      邻友好关系显而易见。
      
          小黑引领我来到具有中缅两国建筑风格的国门旁,走进了那家“北方小吃店”。
      铺面也还干净,主要卖北方水饺和面条,不过凡北方家庭普通饭菜,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临时现做。由于北方饭做得地道,吸引了不少家是北方或者在北方生活过
      的人,使他们有了回归之感,我更是这里的常客。店掌柜来自河南遂平县,姓黄。
      仅是父子二人在此营生,父亲做好后由儿子端送。父亲50岁上下,儿子才十二三
      岁。生意不太忙时,我也和他们攀谈几句,久而久之,便互相以朋友相待,我终
      于知道了有关他们的一些情况,有机会亲自处理了这样一件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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