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次于总统的职业:广而“告”之
      
                 三千里陪坐:夜半“告”之
      
          方海自担任深圳某广告公司总经理以来,迎接到的第一位客人,就是前文中
      提到的那位内地某县的舒副县长。不过,半年前,他已经从那把七品副职的椅子
      上经“民主选举”担任了某县经济发展协会的主席。这次,舒主席是“顺便”带
      着协会的秘书——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赴会的。
      
          在深圳机场,舒主席握住方海的手,惊讶地说:“你就是方总经理?啊呀,
      特区人就是不一样,人才呀,真是了不得的人才呀!”
      
          方海谦虚地说:“舒县长,过奖了。在特区,像我这样的小老板,比山坡上
      的野草还多。”
      
          “方总经理,”舒主席急忙纠正道,“我半年前就不在县长位置上了,现在
      只是有名无实的……”
      
          就在这时,站在方海身后的“秘书”渝红急忙跨前一步,双手捧住舒主席的
      手,热情地说:“舒县长,方总经理的伯父方董事长特意交待过我们:无论你的
      地位变化如何,你永远是我们深圳某广告公司的大恩人。在我们的心目中,你不
      仅是贵县的父母官,还是远在特区的我们公司的父母官。”
      
          听到渝红这番话,方海心中突突地跳了起来:眼前这位舒副县长肯定与那位
      神秘的特区老板是熟悉的,说不定他俩的交情还很深;既然如此,特区老板为什
      么不以私人的身份邀请他到深圳度假,却要绕山绕水地弄这么一个大弯?拐如此
      多的程序?在返回公司的路上,眼望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繁华景象,恍如梦中的方
      海依旧沉浸在若干个疑问里。他转头望着身边的渝红,渝红似乎读懂了他目光中
      的疑问,先做了个有些心虚的表情,接着双眼朝前,脸上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
      知道”的神色。渝红的表情使方海更加相信了自己的疑问,看来,紫河车计划并
      不像渝红给他解释的那么简单。在方海的感觉里,仿佛每一座山头都设计好了萌
      芽的土坑,只等他这只“孤鸟”含着种子在这些山头上完成播种的任务。
      
          在一间酒楼里,他们为舒主席接风。中途,一位服务小姐悄悄走近舒主席身
      边,轻轻耳语道:“舒先生,你的电话。”
      
          待舒主席起身接电话时,方海早先在车上那种突突的心跳又开始了。他忽然
      间产生了一种可怕的直觉,电话是那位神秘的特区老板打来的。他又一次调头望
      着身边的渝红,渝红的脸上又一次露出心虚的表情。
      
          一会儿,舒主席回到席间,握住方海的手,抱歉地说:“方总经理,我去探
      望一位朋友,改天到贵公司拜望你。”
      
          等他们回到公司,一份打印好的广告合同已经摆到了办公桌上。
      
          合同大意是:甲方(某县经济发展协会)得到某县政府授权,与乙方(深圳
      某广告公司)合作,买下深圳某大道某地到某地共多少米的广告路段,时间一年,
      广告活动的具体承办事宜甲方全权委托乙方实施。
      
          当方海看到那一笔使他胆战心惊的广告金额时,禁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渝姐,”他双手捧起合同,“舒主席有这么多钱吗?”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已经下台的舒副县长有权签这么一大笔合同吗?
      
          渝红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先用一根手指点点他手里的合同,说道:“不仅舒
      副县长没有权力签这份合同,”渝红又指着墙上挂着的深圳地图,“我们更不打
      算买什么路段广告。”一瞬间,渝红的双眼贼一般明亮,“但是,这笔钱,我们
      志在必得。”见方海一副吃惊的样子,渝红又轻声补上一句,“因为我们有紫河
      车计划。哼,谁叫他们一个一个地心怀大鬼胎呢?”
      
          当然,要完成紫河车计划并非如此简单,舒主席也只起了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在1994年的春节期间,在深圳某广告公司高度机密的紫河车计划的档案里,
      记录了内地某县从书记、县长、基金会主任等一干人的大鬼胎,而那份事先就已
      经拟好的合同,就差两样重要的东西了:
      
          1 某县政府的红头文件——政府授权某县经济发展协会“调研”本县的经
      济增长点;
      
          2 某县基金会的担保书——那笔巨款要从内地流到深圳某广告公司的户头
      上。
      
          送走舒主席的当天晚上,方海与渝红回到办公室里。渝红从保险柜里取出卷
      宗,抽出一页表格摊开在方海面前,抬腕看了看手表,一本正经地吐出三个字:
      “开始吧。”
      
          方海差一点笑起来,渝红的“开始吧”听起来就像大部队即将投入一场战斗
      一样,但看到渝红一脸严肃的样子,方海又将浮上脸面的笑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眼睛盯着表格上的电话号码,一只手刚放到电话机上,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抬
      头望着对面的渝红,问:“渝姐,按规矩,应该先有政府的批文,再有……”
      
          渝红双眼盯着方海,慢慢地说道:“按规矩,下了台的舒副县长是无法经‘
      民主选举’担任什么协会主席的;协会是什么?按规矩,不就是一个群众自发组
      织的社团吗?按规矩,群众社团还有什么县团级、地师级、省部级和国家级的呢?”
      渝红摆了一下手,做出一个理不清的姿势,“小方,如果这个社会什么都按规矩,
      我们的紫河车计划还能够存在么?”她扬起下巴,“小方,开始吧?”
      
          电话很快接通了。
      
          方海在电话里热情地说道:“喂,你好。请问这里是某县基金会罗主任府上
      吗?啊呀,罗主任,打扰了。我是深圳某广告公司总经理方海。当然,罗主任,
      我俩从来没打过交道,陌生得很。”方海报完家门后,话锋一转,“罗主任,你
      可能会感到奇怪,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方海在电话中解释道,一位来自某
      县的打工仔,现在深圳某广告公司打工,前几天,不知那位打工仔从什么地方得
      知他与北京高层某领导有些特殊关系,送了一份材料给他,希望他替天行道,为
      某县的百姓伸张正义。方海话音软软地说:“罗主任,这份材料里涉及到你呢。”
      紧跟着,方海抛出撒手锏,举了好几起大鬼胎的例子,每一起大鬼胎都足以使那
      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的罗主任冷汗如流泉。最后,方海发出了邀请:“罗主任,
      到深圳玩玩吧。等你到了深圳,我把这些不值钱的材料还给你。”
      
          方海放下电话不到五分钟,罗主任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方总经理,我明天
      就飞深圳。”
      
          同样在1994年的春节期间,同样在深圳机场,年轻的方海迎接到了他出任深
      圳某广告公司总经理后的第二位客人——来自内地某县基金会的罗主任。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刚走出机场大厅,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不知从什么角落
      里钻了出来,一位亮丽的小姐打开车门,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先向方海躬了一下
      身,然后说道:“方总经理,董事长吩咐我亲自将罗主任接到他那儿去。你们先
      回公司吧。”
      
          返回公司的路上,方海问渝红:“渝姐,董事长是不是那位特区老板?他住
      在哪里?”
      
          方海还有一句心里话没有说出来: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是的,董事长就是那位特区老板。”渝红多多少少有些落寞地说,“他住
      哪里,小方,我真的不知道。”
      
          “公司里到底有多少人在为他服务?”
      
          渝红摇摇头,淡淡地说道:“这家公司只有我们两人。”
      
          方海吃惊地望着渝红,“这家公司?渝姐,难道……”
      
          渝红点点头,依旧幽幽地说:“小方,像这种公司,做完一单业务后便迅速
      地消失了。在特区老板的手里,我们的公司不是第一家公司,也决不会是最后一
      家公司。唉,只要紫河车计划有生存的社会环境,这种商业游戏就会继续玩下去。”
      
          方海这才完全明白过来,他这位总经理只能说是紫河车计划链条中的一环,
      就像一个工程项目指挥部一样,工程完工之日,就是指挥部收摊之时。他想,等
      到某县的那笔巨额广告款到达深圳某广告公司的户头上后,他成功人士的生活便
      结束了。望着窗外一块又一块飞驰而过的广告牌,方海重重地叹口气,感慨万分
      地对身边的渝红说道:“渝姐,你说得千真万确,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生意
      能够超过紫河车计划呢?”
      
          第二天下午,一份有着某县基金会罗主任亲笔签名的担保书就摆到了办公桌
      上。
      
          方海捉笔在担保书的某个位置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刚签完,渝红手中紫河车计划的卷宗又摆到了他面前。
      
          方海要给某县的书记、县长们打长途电话了。手刚放到电话上,他忽然问道
      :“渝姐,你猜一猜,在这个春节,有多少官员因为特区老板的紫河车计划而吃
      不好过年饭?”
      
          渝红郑重告诫道:“你只管做完这一届总经理后拿钱走人。如果你多管闲事,
      将死路一条。”
      
          没料到,渝红劝诫方海的话,竟然成为他后来的谶语。
      
          春节是短暂的。
      
          等1994年仲春的阳光打到城市的街道上时,紫河车计划中属于他们这一环的
      任务已经完成了。
      
          就在这个春天的某个下午,渝红将一张信用卡和一个假身份证交到方海手里,
      嘴里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你的。十万。立刻离开深圳。”
      
          方海明白,在今后几年内,他非但不能以成功人士的面目出现在社会上,而
      且还不能以真实姓名回到重庆,因为从某县“广告”来的那笔巨款很快就会出问
      题,又因为某县的大鬼胎们在巨款失踪后会众口一词认真检讨“好心办了坏事,
      算是交了一次学费”。这,也是紫河车计划中为他们设计好了的。但是,某县有
      关部门装模作样的“调查”是肯定要搞的。所以,深圳某广告公司注定了要立刻
      消失,他这位总经理也同样会如雾气般地蒸发在特区灿烂的阳光下。
      
          方海是在深圳机场与渝红挥手告别的。
      
          渝红继续留在深圳。
      
          她虽然没给方海解释什么,但方海猜想她会继续下一任“秘书”的角色。
      
          渝红说:“小方,记住,找一个小地方,三年内深居简出。你发迹的事,不
      要给任何人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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