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国人的春节,有一项是焚香祭祖。
      
        大多数人家都会在一个角落辟一个角落,摆上排位设供果,子孙会依次叩首,
      祈望祖宗赐福,保佑一年平平安安。
      
        余世豪就在纸梅山庄的大厅里摆设香案,父亲余宫大大的画像挂在墙上。黄色
      白色紫色红色各色的鲜花堆得满地都是。
      
        一进来就有一股肃杀哀戚而又不舒服的感觉。
      
        余世豪没有妻和子,所以整个祭拜只有他一个人进行。
      
        也不需要佣人的帮助,祭祖之后,扯了扒椅子坐在一旁,回想着与父亲在一起
      日子。
      
        他恨!
      
        他恨凤祁,若非凤祁,自己岂会没了父亲?
      
        同时,常常夜半无人时想,他也恨父亲,为何你要做不义的是呢?
      
        摩西先生悄悄的站在厅堂门口,望着呆呆的余世豪,说道:“你还心存怨恨么?”
      
        余世豪浑身一颤,迅速站起来,眼睛茫然的望着门口,这个声音非常想自己的
      父亲——余宫!
      
        眼前的这个人和父亲长的极其相似,眼睛波光流转睿智恬淡,身上的气质儒雅
      当中透着深沉宏大,西装革履的满头油光,若你不仔细的看,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就
      是父亲!
      
        余宫死而复活了?
      
        此情此景,莫非是父亲的魂魄?余世豪胆战心惊哆哆嗦嗦的说道:“父——父
      亲!”
      
        摩西先生坐到了他的位置,面对瞅着自己发木的余世豪,莞尔一笑道:“你认
      得我?”
      
        他的声音完全就是余宫的声音!
      
        “父亲!”余世豪欣喜若狂伏地跪下,挺直了腰,眼睛里饱满抖动的泪光,
      “儿子不孝!看到您真是高兴极了,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您还活着,儿子,儿子
      ……不孝,不该设这个……。”
      
        “儿子你起来。”摩西先生虚扶一下笑道:“你做的对,若非如此,外面的人
      怎么会相信我死了。”
      
        余世豪站起来,说:“父亲,您……究竟是为了什么?”
      
        摩西先生叫他把门关上,说:“你和凤祁作对,想过后果没有?”
      
        余世豪愣住了,父亲开口就问这个,自己急切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摩西先生瞅着儿子一副可怜的样子,笑道:“以为父亲被凤祁害死了,所以要
      找他报仇是吧?”
      
        “是!”余世豪说“是”的时候再没了以往的恨,满脸的疑惑不解,热盼的眼
      神盯着父亲,无形当中明明再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摩西先生当然能够看出儿子的意图,摇了摇头说:“你毕竟还小,不懂事。”
      
        余世豪听着父亲的话居然笑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
      
        “十几年前的那个余宫即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摩西先生站起来悠悠的说
      :“余宫是人,凤祁也是人;余宫犯罪;凤祁抓人。说到底是犯法与护法的较量根
      本不是谁与谁的是非对错。”
      
        余世豪听到父亲的话如沐春风一般的畅快,此刻父亲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无论
      如何也没了怨恨和杀机。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嗫嚅着想说终究没有说出来。
      
        摩西先生笑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一年前那个死去的父亲是谁?”
      
        “嗯”余世豪直愣愣的盯着父亲,知道这必然是如千古机密一样的惊天内幕。
      
        “一年前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你的堂叔。”摩西先生喟然长叹一声,继续说
      道:“觉着他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余世豪说:“岂止是像,连声音都一样!”
      
        “说起来也简单。”摩西先生说:“你十二岁那年,我和你这位堂叔商量要灭
      掉凤祁,当时我们定的是真假余宫的计策,有一个叫曹喜芳人会做整容手术,手段
      非常高明,就把你堂叔的脸做成了我的模样。”
      
        “凤祁是聪明的人,一个人的声音和容貌容易改变,走路的姿势是改变不了的。
      根据这个他追踪到了我,我们在枫丹大教堂的山脚下动起手,他打不过我,被我制
      服,我要杀他,这时碰到了教堂里的一位老牧师,他说你杀了他,上帝是不会原谅
      你的。”
      
        “当时我听着好笑,这世界上哪有上帝?但是既然我被老人家看到了,就不能
      放掉他,可是我跟他没有仇恨,就希望他不要将看到的事告诉别人,放过他;老牧
      师就说,他和你有仇还是和你的罪恶的做斗争,不要做傻事。”
      
        说到这里,摩西先生不再说了。
      
        余世豪瞅着摩西先生,那眼神,那神情,摩西先生清纯是什么意思。
      
        “也许此刻你再怀疑我是不是你的真正父亲?”
      
        的确,刚才余世豪看到眼前的摩西先生激动的失去了理智,现在平静了许多,
      所以心里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孩子,我是你爸爸,你有一个秘密,是谁都不知道的。”摩西先生摸着余世
      豪的头说:“那也是我们余家的不幸。”
      
        余世豪睁大了眼睛,虽然不愿意让别人说出来,为了弄清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
      亲生父亲,也只有如此了。
      
        摩西先生长长的叹口气,说:“你是虬筋板肋,独肾对吧?”
      
        余世豪如被雷轰一样的瞪大眼睛,良久,哭号着念道:“父亲……”
      
        余世豪身体的特别除了母亲和那些床上的女孩子谁都不知道,假余宫没死的时
      候从来不曾和余世豪一起洗过澡,从来没有,这些特征他也自然不知道。
      
        摩西先生闭上眼睛听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号,无奈的摇摇头。
      
        余世豪哭了一阵,平静下来,磨掉眼泪说:“那——后来呢?”
      
        摩西先生说:“凤祁告诉我,我犯得罪是窝藏抢劫犯,不是太重的罪名,何必
      为了小过而成大恶呢?当时我也在想,我的纸梅渔港刚刚建成,小日子过得不错,
      何必执拗;所以就答应他,跟他去自首。”
      
        “等我们走到半路,就见报纸上写着余宫主动献出抢劫犯,并且交了罚金;你
      该知道这时的余宫是谁了吧?”
      
        余世豪恍然大悟,说:“是他!”
      
        “不错,”摩西先生很平静的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和自己一丁点儿关系
      也没有,“我气愤之余,想去理论,后来还是鸣鹤会的江荆禾告诉我,你的母亲,
      已经带着你离开了纸梅渔港。从此以后,那个人自鸣得意,联络上了鸣鹤会雪手帮,
      为虎作伥胡作非为,涉及贩毒,卖淫等等勾当,直到作茧自缚命丧黄泉!说起来,
      咱们父子十多年没见面了。”
      
        话说至此,余世豪猛然想起了,少年时光的一段往事,确实有一年母亲领着自
      己到外婆家生活,一直到自己高中毕业才回到家里。
      
        “那个人毕竟不是我,你母亲一看就知道。”摩西先生想到自己的夫人不禁哀
      叹,隔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你们不知道真相,以为是他害死了我,在你大学毕业
      后,去找他报仇。也是机缘巧合,那个人被凤祁追捕,你母亲……不幸的作了替死
      鬼。”
      
        余世豪回忆着和母亲相聚的时光,的确,母亲说过不要犯罪的话,而且告诫自
      己远离“父亲。”原来如此,母亲知道自己比不过老奸巨猾的“父亲。”自己敢冒
      风险为父报仇,结果遭遇不测。
      
        “妈……”余世豪怒涛涌起愤懑添胸,决绝的跪在地上向天发誓,“妈,你放
      心。九泉之下安息,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摩西先生静静的听着,缓缓的道:“他人都死了,你怎么报仇?”
      
        “挖坟掘墓!”余世豪狠狠的用拳头砸地朗声说道。
      
        “算了吧,人既已死。”摩西先生惆怅百转,闭上眼睛说:“就让他的躯体安
      眠吧,上帝会惩罚他的。”
      
        “怎么惩罚?爸爸,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相信这个世界有上帝,而我不信。”
      余世豪怕父亲生气,仍不卑不亢的说:“妈妈冤死,上帝会看不见么?既然看见了,
      为什么还要让她冤死,死的人应该是他。”
      
        “如果你这么说,应该怨我,若非我一直隐忍早日站出来,也不会使你母子活
      的痛苦。”摩西先生无声的眼泪悄悄的流出来想到亡妻无限愧疚,“这一切都是我
      的错,你千万别去做挖人坟墓的事,我们余家的子孙可从没有做这等卑劣事情。”
      
        余世豪跪到父亲面前,说:“爸爸,饶恕儿子不能听从,我不能听从……。”
      
        “话我已经说完了,听不听就看你了。”摩西先生说:“儿子,你把他的墓碑
      换了吧,他本姓白……”
      
        “是!”余世豪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门口,叫来人,“你去,叫人把厕所里
      的木头拿出来,上面写着白狗子之墓,快去吧。”
      
        摩西先生等他回来,指着厅堂,说:“我没有死,以后,这些就不要作了;我
      劝你对待一个已死的人有尊重,我来的主要的目的还没和你说呢。”
      
        “余董,鸣鹤会的李总管来拜见你。”
      
        门外有人低着头汇报。
      
        余世豪看看父亲,摩西先生点点头,就上二楼了。
      
        “请他进来。”余世豪要了条热毛巾擦擦脸,见李纯迈着方步笑呵呵的进来。
      
        “呦,抱歉,我不知道你在为伯父祭拜。”李纯倏然收了笑容,毕恭毕敬的上
      前深深一躬,表情肃然一股崇敬的神色油然而生。闭着眼睛双掌相抵食指够够叉叉
      的摆着个造型,嘴里喃喃的说着。
      
        余世豪以前见过李纯一面,并未看的仔细,打量着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
      魁伟,白净的面皮,大大的眼睛,四方口大下巴,最突出的是那两道眉毛,浓黑浓
      黑像两把刷子。任谁瞅第一眼心里都会很不舒服。
      
        “请到我的会客室。”见他似乎祷告完毕,睁开双目爽然一笑,余世豪说:
      “李兄到我这里不必客气。”
      
        “家严是高明之士,国家栋梁,可惜英年早逝,令人扼腕。”李纯哀戚的表情
      真好像是怀念情深故友,那种难舍难离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禁动容,“刚才我已经
      念了武侯留下的驾鹤神游经,若令尊愿意,现在就可架长空仙鹤盘旋山庄之上。”
      
        饶是余世豪平日不苟言笑,此刻也忍不住“扑哧”乐了出来,这话要是前一天
      说,余世豪真会感激涕零,刚刚父亲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李纯居然说他死了而且
      已经驾鹤盘旋于山庄之上,真是笑死人了。
      
        “余老弟年纪轻轻不懂玄功奥妙。”李纯瞟一眼余世豪,非常惋惜的说:“若
      是信得过我,我用玄天颠倒大法为你驱邪辟妖,保你纸梅山庄千年永存。”
      
        两个人进入余世豪的会客室,余世豪奉上一杯清酒,笑道:“若真是你所说的
      那么玄,诸葛武侯既然可以能够通天彻地,灵动魂魄,为什么他也难免秋风五丈原?”
      
        李纯笑道:“天道,这就是天道,你看明川大山庙宇香火不断,有的已嗣千年,
      若无灵响岂会长久?”
      
        余世豪觉着他越来越有趣,说:“那是在封建王朝,帝王将相均以为权自天授,
      所以不敢得罪那些木雕泥塑;文革破四旧的时候,若不是从文化角度考虑,今日的
      所谓名刹恐怕就是一片瓦砾!”
      
        李纯仔细的看了看余世豪,微笑道:“今日我来不为这个,新春佳节,特来恭
      贺,些微薄利已经交给管家了。”
      
        “谢了。”余世豪笑道:“李纯大哥,你看我的酒如何?”
      
        李纯说:“好!美酒配英雄,像这样的美酒只有你才配喝,我是沾了你的光,
      才有这等口福,换做鸣鹤会,哎——别提了,郁闷。”
      
        余世豪知道他话中有话,故意眉峰微蹙,轻声道:“鸣鹤会?你在哪里不是很
      好么?”
      
        李纯摇了摇头,说:“钟宽任用江荆禾那帮人,我和手下的兄弟一日不如一日
      了。”
      
        余世豪这才知道他今日来的目的是为了拉拢自己而来,可是一开口就玄而又玄
      的说起迷信,是为了什么呢?
      
        “不会吧,李老兄可是鸣鹤会的中流砥柱。”余世豪思量着该如何措辞,缓缓
      的说:“他们怎么会不顾及你的感受,怠慢你的兄弟呢!”
      
        上次余世豪在纸梅山庄宴请鸣鹤会的人,为了拉拢他们,又是找女人配着,又
      是送钱,又是送礼品,这个李纯做的真是有吃又拿又玩和那些人相处的不亦乐乎,
      还和江荆禾交换了女人,仅仅数日,李纯就以这幅脸孔见自己,本打算多花些钱买
      通鸣鹤会里的人做内应,看中的孟玄冰根本不买账。感叹之余李纯却跳出来要和自
      己合作,怎不高兴?
      
        “李老兄啊,现在社会太平,倡导和谐,国家致力民生百姓想着安居乐业,你
      又何必兴事端与国家作对呢?”余世豪投石问路看他如何回答。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你以为我会和钟宽一样当流匪?”李纯内心一动,寻思
      着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为了试探还是告诉自己不会帮忙,“我看兄弟们过的太
      郁闷,没法子,谁让他钟宽是老大啊!再说了,已经做了贼,还能像没事人一样的
      大摇大摆的走在明面上?”
      
        余世豪话锋一转,道:“那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忙?”
      
        没想到余世豪问得这么突然明白,李纯惊愕一下旋即笑道:“真的?”
      
        余世豪显得不耐烦的说:“我既然都说了,你就直说;一进来又是玄而又玄又
      是什么法术,不知道你弄什么鬼!说到底就是请我帮忙。”
      
        李纯尴尬的一笑,说:“好,我需要钱,能借我么?”
      
        余世豪说:“多少?”
      
        “七百万。”李纯其实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为了讨价还价才要得高些。
      
        余世豪何尝不知道,其实七百万多他来说简直九牛一毛,想着还应和父亲商议,
      于是说:“这样吧,七百万不是小数目,初五你来,我给你,你要支票还是现金?”
      
        “嗯?”李纯惊讶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见几面他就相信自己道这个
      份而上?
      
        “要不要啊?”余世豪看他的模样一时生出厌恶,嘲笑他是个没见过钱的土乡
      巴佬!但还是皱皱眉宇显得有些为难的说:“就这样吧,我舍钱陪你这位君子!”
      
        李纯兴奋的不知说什么好,余世豪接口说一会儿还有事,就不陪了,送走了李
      存去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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