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第十五章(一) 七十二 方草的出现同五年前从我面前消失一样,就像一阵风,事先连一个字也没有告 诉我,她的出现把我列好的计划打乱了。不,应该说她的出现把我从纷繁的迷乱中 解救了出来。我们俩的爱情道路就像是被人从中间挖开了一条大河,我们分别以不 同和方式渡过了河,然后又走到了一起。为了这次意外的重逢,我们走过了五年艰 难的旅程。我们为重逢洒下了热泪,但我们并没有多少欣喜和激动,场面很平静, 因为我们都已经精疲力竭。这使我们感到了一丝遗憾。方草说:没有人再能拆散我 们了,今生今世我们不再分离了。我替她抹了脸上的泪水,没敢说话,连头也没敢 点。这五年的生活告诉我,誓言在无情的现实面前简直一文不值,有时它还不敌一 把沙子。我不知道我今后的岁月中还会不会遇到大河?我不敢企盼。因为在我过去 的岁月中,所有的企盼最后都成了幻想。 我和方草相见在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大雷雨的黄昏,倾泻而下的雨幕为我们的 相见绘制了一幅独特的背景,使我们这次相见具有了某些悲剧色彩。我们站在雨幕 中任雨水冲刷,脸上已经分不出雨水和泪水。但我们都感知到了对方在流泪。这样 的时刻没法让人不流泪。几年来我一直对那天的天气耿耿于怀。方草给我打电话的 时候还晴朗朗的天,等到我们相见时却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我一直认为这似乎是某 种预兆,我们的重逢也许是个错误。 那天顾艳玲请了例假,杨西鸣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人了,谁也不知道那阵子 他到底在干什么。下午我去农机推广中心采访一个水稻收割机展示会,跟着一群人 在一片避风的稻田里蒸煮了两个多小时,身上的衣服都让酸臭的汗浸透了。回到办 公室,黄秋云就告诉了我这个消息。黄秋云说:你的一个女同学叫你下班去瑶中门 口,她在那里等你。黄秋云一直很关心我和小凤的关系,因此她对那个给我打电话 的女孩十分敏感。她问我:你们是大学同学还是中学同学?我说我还不知道她到底 是谁,没见面还说不准。接着我又说了一句多余的话引起了黄秋云的注意。我说我 好像还没听说过有大学同学分到瑶中当老师的。黄秋云哦,点点头,眼睛盯着我看, 她当时一定是想到了我曾告诉她的那个女孩,而我却没想到方草。我的脑子真是愚 笨透了。黄秋云没有再问起给我打电话的那个女孩,而是问起了我和小凤的关系。 她说小凤这孩子人缘不错,旅店的人特别喜欢她。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说 :过一天算一天,我总不能再逼她去撞汽车啊。黄秋云点点头,说:为了孩子你就 把胸怀放宽广些。人一辈子能结合在一起也是缘分。我不想和她再继续谈论这个令 我伤感的问题。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太阳,它正被一堆絮状的乌云遮住了一半。黄秋 云说:你赶快去吧,她还在学校门口等着你呢。 我刚出门,一道闪电就在头顶闪了一下,紧接着一阵风吹得我打了个激灵。我 抬头看看天,絮状的云彩像戏台上的一道布景从西边快速地拉上来,很快就遮住了 整个天空。闪电像一条条火蛇在云间爬行,同时一种沉闷的雷声在为火蛇的爬行擂 鼓助威,使那火蛇表演得愈加兴奋精彩。我知道大雨将至,因此我没有继续走大街, 那样我中途就有可能被雨淋湿。我就近折进了一条古巷。我知道穿过这条古巷就是 瑶中大门。 古巷里的风十分威猛,并伴有一种呜呜的啸叫声,我只得向这种看不见的威力 低下了头。我一直在猜测这个女孩到底是谁。我把我大学的几个女同学一一想了一 遍,她们几乎都分回了原籍,而且都在外省,而本省又没有一个女同学,她们怎么 可能调到这个小县城来工作呢。这种可能很快被我排除了。这时我开始搜寻中学同 学,这些女同学毕业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也许有人现在大学毕业了分到了瑶城, 这种可能性是有的。我把中学时的女同学一一排队,可那些女同学的面孔已经十分 模糊了,一张脸庞也想不起来。巷子里的人都在乱跑,像三十年代影片中的某个镜 头。我突然被一个中年妇女撞了一下,她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我突然认出 了这张脸,她是春节那次在巷子里告诉我相面老人死讯的那个女人。我心里被重重 地击了一下,抬头看看巷子,心里一悠,眼前正是相面老人晒太阳的地方。我匆忙 中又误入了那条我认为不吉利的古巷。这时我好像意识到这次约会也许是个灾难。 我在一阵隆隆的雷声中走出了那条不吉利的古巷,看到了瑶中大门。还没有开 学,大门里一个人也没有。传达室里一盏昏暗的灯亮着。我站在巷口四处看了一遍, 并没有看到什么女孩。我想喊,可我喊谁呢?我站在街道中央停下来。我不是有意 停下来的而是不知道往哪走。天空越来越暗了,闪电不断地将我映成了雕塑。我正 想着是否继续等下去,这时突然听到了路边一个女孩子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正寻 找着她,她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跑到了我的身边。一道闪电照亮了我们俩的脸,接着 大雨倾泻而下。我们站在雨中愣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望着对方脸上流动着的雨 水,都知道那里面有很多是泪水。我们站了很久,任凭大雨冲刷。这时我看见她的 身子向我这边倾斜了一下,我双手正准备接她,她却又停下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 雨水说:走吧,别人都看着我们呢。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像个孩子跟着她。一 阵风吹得她趔趄了一下,我迅速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并趁机抓住了她的手,那手很 凉。她看看我,没有抽出她的手。我们就牵着手进了学校围墙南面一条小巷,那里 是一排单身教师宿舍。 方草关上门,来不及脱去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就一头扑进我的怀中,死死地搂着 我哭了起来。轰鸣的雷声和呼啸的风雨声为她的哭设置了一道深深的屏障,使她可 以放开嗓子痛痛快快地哭。她的身子在我的怀里不停地哆嗦颤抖。我不停地拍打着 她的背,说别哭了,快脱了湿衣服吧,不然会冻病的。她的哭依然没有停的意思。 她的双手紧紧地扎着我的脖子,直到我压住了她的嘴,那哭声才停息下去。 我们没有开灯,站在黑暗里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里拼命地吻着。那一刻我们都忘 记了外面的雷雨,好像要把五年欠下的吻全部找回来一样。我们做得十分投入,渐 渐地方草吻累了疲乏了,安详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方草说:再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了。 这一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我说:快脱了湿衣服,不然你真的要病了。方 草就开始脱衣服。我背过身去,我不敢看她的身子。方草把一条干毛巾递给我,说 :你也脱了吧。我说:我等会回去再换,现在脱了也没有衣服穿。方草说:脱了吧, 穿我的衣服。她说着把一条短裤递给我。我接过短裤,发现她已经脱光了衣服立在 我面前。我脑子嗡嗡地响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她一把抱住了我,说:今晚 我不让你走!我说:方草,我不能……她伸手捂住了我的嘴:你别说了,照我说的 把湿衣服脱了。我像个孩子照着她的话把衣服脱了。 我们站在黑暗里借着闪电欣赏着对方的身体,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越来越 快。接着我们就像亚当和夏娃手牵着手进入了伊甸园。虽然我们分隔了五年,但对 这件事仍然一点不生涩,就像五年前的刘家湾那个月光明媚油菜花飘香的晚上一样, 我们很快便进入了佳境。方草如痴如醉地喊叫起来,并用手引领着我往下做。就在 我即将进入的一刹那,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英子和小凤,那蓬勃的欲望倾刻间像 一只被扎破的气球消失殆尽,令我无比懊丧。方草说:你怎么了?我说我完了,我 长时间没有干过这种活,我不行了。方草抚摸着我,说:别泄气,你是太紧张了, 你会行的。她一遍遍地鼓励着我抚摸着我,说:你放松些,放松些就好了。我在她 的抚摸下真的放松下来。我不再想英子和小凤,我想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必要 自责。我这么想着,很快那只红色的气球又迅速地膨胀起来。我惊喜地说:方草, 我行了,我想要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方草温顺地迎接了我。我终于在方草的配 合下找回了五年前刘家湾那个油菜花飘香的浪漫的夜晚。 雷雨什么时候停的我们不知道。方草像一只疲倦的小猫倦伏在我的怀中。 我说:雨停了,我该走了。 她说:我说过的,今晚我不让你走。 我说:方草,你还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你这么做以后会后悔的。 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不了解? 我说:你了解什么?我都有孩子了,而且…… 她打断了我的话:别说了,陈永涛都告诉我了,不然,我就不会回到这里了。 我吃惊地坐了起来,双手摇着她的肩膀:陈永涛找到你了?他都告诉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你的全部。她说着哭了起来,泪珠一滴滴地洒到我的胸前。 她说:看来这是命里注定的,我这一辈子是属于你的。自从上大学以后,追求 我的男人不下十个,其中不乏超过你的,可我们就是谈不下去。我也不知道这是怎 么了,任那些男人怎么努力,就是打不开我心里的这扇窗户。连我自己都生气了。 后来毕业我打算到到南方去,那里正需要教师,不少同学都去了那里,可命运在最 后一刻挽留住了我,陈永涛找到了学校…… 我不停地吮吸着她脸上的泪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会该哭的应该是我。我 心里早已经开始在流泪。本应该是一个高兴的夜晚,可我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 感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我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呵护好她。我一向稳健的心这 会突然变得一点底也没有。我很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