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王国的神性(4)
      
          三、  古希腊哲学和数学
      
          大学最后三年,我走进古希腊哲学世界,对我的成长是一件大事。这又要多亏
      北大图书馆。
      
          记得在文史楼二楼大阅览室旁边陈列着好几套百科全书,我经常浏览的有两套
      (都是30多卷):德国百科全书和大英百科全书。对于我,里面尽是金币银币,
      我仿佛是一个一贫如洗的乞丐,只要一翻开它,便能拾得一个大金币,一个惊叹号,
      令我兴奋,激动。
      
          比如对柏拉图、爱因斯坦、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介绍。不仅把他们的主要思想和
      论著列举了出来,还把人们评论、研究他们的生平和工作的代表作附上。这便于我
      去作进一步跟踪。
      
          记得关于马克思,百科全书的有关条目开头第一句就写道:“黑格尔哲学的学
      生,他把黑格尔的辩证法用来观察、解释政治经济学现象。”
      
          这种说法,给了我难忘印象。
      
          关于爱因斯坦,百科全书列举了他的一本著作《Mein  Weltild》
      (我的世界观),1933年,德文版,并且说有英译本,书名是《The  Wo
      rld  as  I  see  it》。这个书名比原德文书名更好,更形象,更有
      动感。它的意思是《我看世界》。 
      
          不久我便从大图书馆把这两本书同时借出来。由此可见北大图书馆藏书之丰富
      和珍贵!这在别处是不太可能的。它大大满足了我对世界的好奇心。我的求知欲和
      世界观得到了最充分的满足。
      
          再就是关于古希腊哲学的书。北大图书馆有丰富的英、德文馆藏。其中有两位
      古希腊哲学家分别给了我两个大大的惊叹号。
      
          a.  毕达哥拉斯(公元前570-490)。 
      
          在古希腊哲学史上,毕达哥拉斯是第一个使用“数学”这个词的人。他和他的
      学派是古
      
          希腊数学的奠基人,认为数(Number)是万物的本源;万物是受数支配
      的。他用数学比例来说明事物之间的关系。他将事物的本质归结为数的规律。数的
      原则是宇宙万物的“本原”或“第一原则”;数是万物的本体。他还把优美、和谐
      的音乐归结为数(Number),并发现了它的数学基础。
      
          这使我茅塞顿开。因为当时我正在系统地欣赏莫扎特的全套钢琴协奏曲。我尤
      其欣赏莫扎特的慢板乐章,以及钢琴同整个乐队的对话。不管我是在朗润园还是圆
      明园,在我的书包里都装着有关毕达哥拉斯的书。黑格尔有言:“哲学自希腊开始。”
      
          我忘不了我那段一日一个小惊叹号、三日一个中惊叹号和十日一个大惊叹号的
      急风暴雨、波澜壮阔的峥嵘岁月。
      
          太平洋生起台风的情景是:海浪有几米高,而在五千米深的海底却是平静的。
      我的情况刚好相反:外表是平静的,而我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时时在激荡、起伏。
      
          我这种心灵状态完全是保密的,同班同学没有一个觉察出来。他们很规矩,只
      吃碗里的,我则自己去野外到处觅食,不拘一格,望野眼。他们为“5分”拼搏,
      我只满足及格“3”分。很明显,自1957年冬天,我和同班同学已经分道扬镳
      了。在精神世界上,我已经脱离了西方语言文学系,但又不属于其他任何别的系。
      不过我没有脱离北大这个大圆圈。我只乐意在这个大圆圈内漫游,上下求索,“登
      泰山而小天下”。
      
          1960年我读到方以智(1611-1671)一段有关幸福的自白,颇有
      同感:“生今之世,承诸圣之表章,经群英之辩难,我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衷其
      间,岂不幸乎!”
      
      
      
          每当我坐在大图书馆俯而读,仰而思,我就会记起方以智这段话,因而更加眷
      恋北大图书馆以及校园环境。——这也为我日后决定主动留一级埋下了伏笔。
      
          b.  柏拉图(公元前428-348)。 
      
          走近柏拉图及其哲学世界是个很重大事件。尽管后来我并没有成为柏拉图学者,
      但我一直是柏拉图哲学的信徒,直到今天。
      
          西方学者认为,柏拉图思想是西方文明最重要的源泉。西方两千五百多年的哲
      学,皆可归结为对柏拉图的注释和阐发。西方哲学思想或者是柏拉图的,或者是反
      柏拉图的,但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非柏拉图的。
      
          记得1959年寒假,我在同温德先生交谈中,曾顺便谈起柏拉图。当我从书
      包里拿出R.S.Brumbaugh的专著《Platos  Mathema
      tical  Imagination》(柏拉图的数学想像)的时候,他只发出
      了一个惊叹号:“你在读这种书!” 
      
          当我拿出J.Burnet的《Platonism》(柏拉图主义)一书的
      时候,他又“哦”了一声,也有些出乎他的意外。
      
          其实,我这点进步同两年来西方古典音乐的启蒙是分不开的。古典音乐营造出
      来的“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的心理大背景帮助我走进柏拉
      图主义和他的数学想像。
      
          那天,我一口气聆听了五首莫扎特钢琴协奏曲,尤其是其中第20号,d小调, 
      K.466和第26号,D大调,K.537。 
      
          30多年后,我把我这些感受和理解写进了我的书《莫扎特之魂》(1991
      年,上海音乐出版社,41万字)。
      
          无意中掉进心灵土壤和犁沟中的种子在30多年后才破土发芽,最后长成为一
      株大树。如果九泉之下温德先生有知,他也许又会发出一声惊叹:“哦!”
      
          柏拉图强调数学培养政治哲学家的独特作用,因为数学能把人的心灵提升到最
      高的理性认识。今天来看,如果当年我国最高领导人懂点数学,就不会犯“大跃进”
      的错误,到处刮浮夸风,报纸上登出诸如“红薯亩产62万斤”的特大新闻;马寅
      初的新人口论便不会横遭批判,一棍子打死。因为一天之内,13亿张饥饿的大嘴
      巴吃掉的粮食便需要1万节以上的火车车皮装运!如果懂点数学,才会看到人口按
      几何级数增长的可怕后果!
      
          柏拉图学园重视数学知识的传授和研究,特别是几何学。
      
          在学园中,柏拉图作过“至善”的讲演。听众原以为柏拉图会讲到财富、健康
      的内容,但听下来却只字不提有关财富这类常人所关心的东西,只说数、数学、几
      何学和天文学。因为善的东西也是美的东西;善是美所追求的目的,善是美的原因。
      而“美又是善的父亲”。
      
          数学的和谐美也是原因,善是美产生的结果。
      
          这些观点对当年处在孤苦无告、穷困之乡的我,无疑是一种珍贵的慰藉。我知
      道,思考数学、理论物理学和自然哲学不需要复杂、高深尖的仪器,只需要一张纸,
      一支笔和一个善于思索的头脑。
      
          是的,一个人若能激赏数学的美和音乐的和谐,他的心灵必然就是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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