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右后的北大(1)
      
          反右前后的北大仿佛是两个北大,尽管头顶的天还是同一个天,脚下的地还是
      同一片地。
      
          之前还有民主、自由、活泼的气氛,是相对平稳、讲理性的时期。之后便是对
      人性、人权和文明的蹂躏或摧残。
      
          记得1956年党中央提出“向科学进军”的口号,知识和知识分子受到尊重。
      据说在一些大饭店有几张铺着白桌布的餐桌,那是专门供有证的高级知识分子就餐
      的地方。(这种做法估计是向苏联学来的)
      
          很遗憾,这种讲理性的日子很短暂。黑格尔说过:“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东西都
      是理性产生出来的。”
      
          如果1956年的政治秩序和总路线,一直延续到今天,中间没有热昏的反右,
      没有“三面红旗”,没有“十年文革”,今天的中国会是多么强大和繁荣啊!“神
      舟五号”载人飞船发射的时间就不是2003年10月,而是1973年10月或
      1983年10月。
      
          反右后北大同学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张,都不敢说心里话。这是全国知识界“惊
      弓之鸟”状况的一种反映。当时知识分子顾虑重重,不敢说话是一种普遍现象。因
      为“一切离开社会主义的言论行动都是错误的。”(怎样才算不离开呢?)
      
          于是天下只有一种声音。全来自一个人。一个人的大脑可以代替亿万个大脑吗?
      
          当时整个知识分子被定性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以日子很不好过。大学
      生也不例外。记得每个系每个班级都展开了讨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为什么属于
      剥削阶级?”
      
          这个政治标准或命题是毛泽东在1958年3月成都会议上提出来的:我国当
      前还存在着两个剥削阶级和两个劳动阶级。两个剥削阶级:一个是帝国主义、封建
      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的残余和资产阶级右派;另一个是民族资产阶级及其知识分子。
      两个劳动阶级:工人、农民。
      
          今天来看,对知识分子(包括大学生)作这样的总体估计和划分是错误的。这
      是知识分子日子不好过的总根源。其实党内不少人并不同意这一评估。周恩来、邓
      小平、陈毅、聂荣臻和李富春便是和风细雨派。(他们都是留法学生)这个温和派
      代表的是理性。今天的改革开放也是理性的产物。1962年春,国家科委、文化
      部和戏剧家协会在广州分别召开会议(合称“广州会议”——在当时此次会议精神
      是很鼓舞知识分子的)。周总理、陈毅元帅在两个会上作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重
      要讲话,在调整党的知识分子的政策上可以看成是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我把它看成是党内温和派的表现。
      
          后来也是出于毛泽东对整个形势的错误评估才发动了文化大革命:阶级斗争必
      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1962年9月毛泽东在党的八届十中全会上的讲
      话)
      
          反右前,大学毕业生一年转正后的工资是62元。反右后,工资降为56元。
      这大概也同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总评估有关。降工资是惩罚。
      
          关于反右后的北大,我想分以下五个方面作些回顾:
      
          一、  劳动锻炼是知识分子改造的根本道路 
      
          反右前,北大学生也下乡劳动。反右后,下乡劳动就更频繁,而且性质有些不
      一样:带有惩罚色彩。
      
          北京十三陵水库和密云水库都有我们洒下的汗水。劳动强度特别大,住帐篷,
      吃窝窝头和咸菜。白饭和馒头的比例较小。
      
          1958年我们班级去怀柔县秋收,主要是白薯和大白菜。那里有两件事给了
      我难忘印象:
      
      
      
          1.  山区的自然景色十分悲壮,尤其是落日薄暮时分。这有助于我后来形成
      我的“荒野之美”原理。 
      
          这样的下乡对于我的成长或世界观的形成并不是一件坏事,尽管很艰苦。从书
      本上是很难得到这些宝贵感受和经历的。
      
          2.  乡土民居的墙这个词汇全是就地取材。我指的是以毛石砌筑墙体,从而
      成了厚实的石头墙壁,给我粗犷、剽悍和野性的感觉。许多年后,我把这种感觉写
      进了我的三本建筑论著。 
      
          6年北大时期,我跟随班级下乡劳动(每个学期都有一定的天数),足迹遍及
      北京的不少郊县。课堂学习时间减少了,直接接触大自然的机会多了,毕竟也是件
      好事。
      
          不过政治学习、讨论却浪费了我的许多青春岁月,内心抵触情绪很大。比如劳
      动之余,晚7点到9点是班级分组学习。讨论题目是:
      
          为什么说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有两面性?
      
          在脱胎换骨的艰苦过程中,体力劳动为什么是必要的?
      
          为什么强调学生“要在劳动中毕业”?
      
          为什么强调学生要拜农民做老师,把农村当作课堂?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该如何去看待上述问题呢?首先我不赞成当年学生下乡
      参加体力劳动的大前提:带有强迫、监督和惩罚的性质,因为劳动锻炼才是知识分
      子改造的根本道路。
      
          如果是在一种自由、宽松、自愿自觉的心态和氛围中去乡下,和农民同吃同住
      同劳动,那情况会是另一个样子。这对文科学生的成长是有益的。(不过劳动时间
      不必过长)
      
          其实1993年我在德国一有机会就同德国农民交谈,拉家常,了解他们的情
      况。9月,我出于自愿,参加一户农民收割甜菜的田间劳动。其实他一年大半时间
      是干别的工作。农活成了他的副业。农忙时,他才请三四个来自波兰的临时工作为
      帮手。作为对我的报酬,我只要求在他家吃一顿正宗的德国农家饭。在他家,我读
      到一份《农民报》。有个标题给了我难忘印象:“农民的贫困是整个民族的不幸!”
      
          这是古今一句至理名言,同样适合中国。农民是国家、社会的基础。农民负担
      过重,民不聊生,社会能长治久安吗?
      
          中国农民如果生活不下去,大城市能夜夜卡拉OK?朱元璋的话是对的:“民
      急则乱”。这也是当代中国最大问题。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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