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何大头带领队伍攻下车站以后,红色儿的士气大振,他们趁造大沉浸在损兵折
      将的悲痛中,马上做出决定,乘胜前进,一鼓作气拔掉造大设置在自己区域内的第
      二颗钉子——电业大楼。电业系统的职工与铁路系统相似,大多参加了造反大军,
      总部就设在红色儿控制区的心脏部位电业大楼。每天从早到晚,电业大楼的高音喇
      叭与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遥相呼应,一刻不停地播发攻击红色儿的稿子,让他们的耳
      根很难有片刻安宁。如今,车站的噪音消失了,主攻目标该是电业大楼了。但电业
      大楼不比车站,它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建筑之一,十分坚固,如一座钢
      筋水泥浇铸的城堡,易守难攻。所以,要拿下它决非易事,必须乘其不备进行偷袭。
      
        何大头指挥红色儿偷袭电业大楼是在拂晓。天色微明,整座城市还处在黎明前
      的沉睡中,红色儿的武装小分队就开始行动了。电业大楼没有后门,整个楼体的后
      墙由石头和耐火砖垒筑而成;窗子很小,自武斗开始以来,为防止红色儿从背后偷
      袭,一排小窗子都用砖和水泥封住,只留下很小的瞭望孔做枪眼。所以,要想从楼
      后进攻几乎没有可能。而楼的前面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无遮无拦,相当于一片开
      阔地,红色儿的偷袭只能沿着马路边向前爬。为了不被楼里人发现,红色儿的武装
      人员把身子紧紧贴在路旁的其他建筑物下,做蜗牛似的爬行。
      
        电业大楼里的指挥官姓白,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志愿军老战士,机枪射手。据
      说在朝鲜战场上,这位老白战功卓著,是个英雄。他手里的那挺轻机枪弹无虚发,
      死在他枪口下的美国鬼子不少于一个加强班,因此人们都称他为“白机枪”。具有
      丰富战斗经验的白机枪,从红色儿攻打车站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估计到何大头的下
      一个攻击目标会是电业大楼,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可是,楼内的武器弹药严重不
      足,只有一挺轻机枪和几支步枪,机枪子弹也不过二十多发,手榴弹也不多。他曾
      给造大的牛司令等打电话,要求运送些武器弹药来,却未得到回应。当时的牛司令
      因丁贵的战死伤心不已,一心考虑的是如何增援车站,营救被困在车站二楼的战友,
      顾不得电业大楼这一边了;加上电业大楼地处红色儿的腹地,派人带着武器弹药穿
      过红色儿控制的大片领地,实在是一种冒险,这样一来,电业大楼完全成为一座孤
      零零的城堡,不可能指望任何援兵的到来。白机枪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要坚
      守大楼,就只有靠自己了。他把楼里的几十个电业造大战士召集到一起,分派他们
      昼夜值班,并命令他们发现情况及时报告,不得擅自开枪,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仅
      由他一人应付就可以了。他充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认为凭借电业大楼的坚不可摧和
      他百发百中的枪法,红色儿休想跨进楼里半步。
      
        岗哨发现红色儿的武装分子悄然向电业大楼逼近,慌忙报告正在沉睡的白机枪。
      白机枪睡眼矇眬地问,他们离咱楼下还有多远?岗哨答,不过百八十米。白机枪说,
      把广播员叫起来,让她打开广播,先进行口头警告。一会儿,广播响了,喇叭里传
      出女播音员尖锐而有些颤抖的声音:红色儿们听着,我们已经发现你们偷袭电业大
      楼的企图,听到广播后,立即停止前进!立即停止前进!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否
      则,我们就要开枪,我们就要开枪!……
      
        高音喇叭的骤然响起,像一道闪电,划破黎明前的黑暗,打破了城市清晨的宁
      静。正在向前蠕动的红色儿们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不知如何是好了。何大头
      见状,命令几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封锁电业大楼的门窗,向前面的武装人员发出
      了冲锋的指令。爬在前面的几个红色儿,以为有机枪掩护,楼里无法进行还击,就
      有恃无恐地站起来,端着枪往前冲。楼里果真没有开枪,仍是由广播员发出警告。
      他们更加大胆,腰板挺得很直,冲锋的速度也加快了。七十米,六十米……越来越
      近。这时,楼里的枪响了,是轻机枪的点射,砰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红色儿应声
      倒在马路上。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点射,一挺重机枪哑了,机枪射手脑袋一歪,
      身子伏在重机枪上,死了。这自然是白机枪的杰作。为了防止红色儿封锁门窗,他
      早就在墙壁上凿通了几个孔,作为暗火力点,随手拿掉几块砖头,就可以朝外面射
      击。这一点,是何大头始料不及的。红色儿看见同伙霎时间有两人毙命,吓得扭头
      就跑,有的腿已不听使唤,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后面掩护的几个机枪射手不敢再
      射击,扔掉机枪,也没命地狂奔。广播喇叭里立即传出一阵笑声,白机枪在广播里
      喊,红色儿的弟兄们,慢点跑,小心摔倒磕掉门牙!你们只要不再靠近大楼,我是
      不会朝你们开枪的。停了停,白机枪又喊,何大头,你他妈在哪儿?你让你的红色
      儿弟兄给你当炮灰,自己个儿却当缩头王八!有本事你他妈站出来,白大爷我和你
      单兵教练,单打独斗!
      
        何大头看见自己的两个弟兄仆卧在马路上,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仿佛停止了跳
      动。又听白机枪的一番叫骂,气得浑身乱颤,却一筹莫展,更不敢亲自出马与白机
      枪较量。仅仅眨眼之间,他已领教了白机枪的厉害,何况白在暗处,自己要是出现
      在无遮无拦的大街上,等于白白送死。他知道白机枪最不想放过的人就是他何大头。
      这种情况下,明智的选择就是撤兵,另图良策。当何大头带领红色儿们躲进街道两
      旁的胡同里后,马路上变得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两具尸体和几挺轻重机枪僵硬地伏
      在街道上。
      
        天亮了,街上仍是空无一人,也没有车辆敢在电业大楼门前通过。附近的居民
      家家紧闭门窗,不敢朝街上观望。何大头想派人去街上搬回两名死者的尸体,都被
      白机枪射在马路上的子弹挡了回去。白机枪在广播里说,要领回死者的尸身是允许
      的,我们革命造反派最讲革命人道主义,但要有个条件,必须由挑起这场战争的罪
      魁祸首何大头亲自出来,穿着背心裤衩,打着白旗,才可以搬运,我们保证不再开
      枪。何大头听了,气得脖子上的青筋不住地蹦。想想吧,堂堂的红色儿派一号司令,
      赤条条地打着白旗出现在万人瞩目的大街上,不比疯子还丢人现眼才怪哩。他跳着
      脚冲电业大楼骂,姓白的,我操你妈!回答他的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像一根根钢
      针刺进他的胸膛,令他疼痛难忍。
      
        何大头派人回去取来一些枪榴弹,以街道两旁的房子做掩护,轮番向电业大楼
      发射。但只见枪榴弹在大楼的墙壁上开放出一朵朵耀眼的小花儿,根本起不到任何
      作用。他不知道当年吴运铎发明的这种武器威力是很有限的,虽然有“榴弹”二字,
      却绝不能等同榴弹炮,对坚固的电业大楼来说,它的进攻无异于隔靴搔痒。倘若号
      称“中国保尔”的吴运铎听说自己的枪榴弹被用来进行这样的“战争”,心里又不
      知作何感想。
      
        何大头的这番进攻又遭到白机枪好一阵嘲弄。白机枪在广播里说,何大头,你
      他妈白当一回兵,连最起码的武器常识都不懂,是个纯粹的二百五!枪榴弹要是能
      当榴弹炮使,抗日战争能早胜利四年,根本用不着八年抗战!我教你个法子吧,让
      人割下你的大脑袋,当作炸弹发射过来,那样,至少能让电业大楼挂上点彩儿,你
      也算没白忙活。
      
        整整一个上午过去,战局毫无进展。电业大楼巍然屹立,固若金汤。尤其让何
      大头恼火的是,不仅接二连三地遭到白机枪的辱骂、嘲弄,还不断受到来自道东的
      流弹骚扰。道东距天桥不远有一个水塔,是全市的制高点。造大无法派人直接过来
      参战,却派人爬到水塔的顶端,从水塔的小窗子里向道里射击,一颗颗流弹如自天
      而降的冰雹,不停地击打在红色儿们头顶的墙壁上,吓得他们一个个抱住头蜷缩在
      墙角,像一群面临天敌的甲虫。何大头无奈,只好带着队伍灰溜溜地撤回大本营,
      打算等天黑后再想办法。
      
        这一天的下午对红色儿、造大和以白机枪为首的电业大楼守卫者,都是极不寻
      常的。红色儿内部为如何拔掉电业大楼这颗钉子,如何捉住杀人凶手白机枪,展开
      了激烈的纷争,争论的焦点是出动不出动坦克。对白机枪恨之入骨的何大头,坚决
      主张将坦克车开出去,摧毁小鬼子遗留给造大的这座钢筋水泥建筑,生擒杀人魔王
      白机枪,为死难的弟兄报仇,为红色儿雪耻;而其他的头头,则有些担心,一旦出
      动了坦克,战争势必升级,会不会因此而毁掉这座英雄的城市?要是局面失控,造
      成平民百姓惨遭涂炭,后果由谁来负?与此同时,造大内部也在争论不休,眼看电
      业大楼危在旦夕,应不应该派兵增援?以牛司令为代表的一方认为,应该迅速组织
      敢死队冲过红色儿的封锁线,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电业大楼,当务之急是运送武器弹
      药,包括反坦克弹,不能再让火车站的悲剧重演;而以将军为代表的一方则认为,
      不能再拿造大战士的生命去冒险,难道我们失去的还少吗?非得让一个又一个丁贵、
      立妹和卓等优秀战士去送死才肯罢休?
      
        此时,头脑最冷静、果断的当属守卫电业大楼的司令官白机枪,他凭着丰富的
      战斗经验一口咬定,狗急跳墙的红色儿决不会就此罢手,更为惨烈的战斗将在黑夜
      来临。他选派出两名勇敢的战士,乔装打扮,悄悄溜出电业大楼,企图躲过红色儿
      的严密监视,摸过铁道线,去造大总部请求援兵,即使带不回援兵,也要带回一些
      武器弹药,特别是能够炸毁坦克的反坦克弹或者手雷。白机枪在打发两名战士上路
      之前,亲手为他们每人斟满一碗酒,两手用力扳着他们的肩膀,说,整个电业大楼
      能不能保住,全靠你们了!两个战士豪迈地把酒一饮而尽,扭头出了楼门。这时,
      女广播员适时地播放了一张唱片,是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中的著名选段:临行
      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两名浑身是胆的电业造大战士,雄纠纠地来到铁
      路线上,正要撅起屁股往道东爬行时,忽然觉得有个冰凉棒硬的铁家伙顶在后脑勺
      上,他们的身子激灵灵打个寒颤,知道自己完了,自己一完,白机枪和电业大楼也
      都完了。他们悲愤地举起双手,被押至红色儿的大营。当他们不得不说出此行的目
      的后,何大头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宣布道:铁家伙,马上给老子开出来!
      
        夜幕被惊天动地的坦克轰鸣声震落下来,又被坚硬的履带碾得支离破碎,坦克
      车所到之处,随着大地的振颤,附近每个居民的耳膜都引起了共振,一颗颗心也都
      缩得紧紧的。电业大楼里的白机枪见天黑后仍未有援兵的消息,料定两名喝了壮行
      酒的李玉和肯定遇上了鸠山,密电码早被破译,说不定他们二人也都成了王连举。
      及至听到坦克车的吼声越来越近,知道危机时刻已经来临。他像慷慨赴死的义士,
      缓缓站起身来,用力捋了捋并不整齐的秀发,对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的战友们说,
      你们不必惊慌,就坐在屋子里别动。然后,他开始把所有的手榴弹集中起来,仔细
      地捆扎,将一个个铁环戴戒指似的套在手指上。我去了。他说着,就要下楼去。这
      时,一声尖利的哭喊响起,是女广播员。接着,所有人都嚎哭起来,并上前把他抱
      住。女广播员哭着说,白大叔,有你在我们还有一丝希望,你去了,我们就得全完
      啊!其他的人也说,老白,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千万不能撇下我们不管呀。白机枪
      叹息一声,说,我白机枪再硬也硬不过坦克车,你们不让我去试试,咱们就得一块
      玩儿完!众人说,要死大家死在一处好啦。正闹着,就听楼下轰隆一声,整座大楼
      都摇晃起来,如同发生了地震。众人惊叫一声,紧紧抱在一起,像一群受了惊吓任
      人宰割的羊。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有墙壁倒塌的声音传来,坦克车的马达声震耳
      欲聋。显然,坦克车已经撞倒楼墙,冲进了一楼。人们的惊叫声被隆隆的坦克马达
      声完全吞没了。
      
        与此同时,白机枪挣脱众人的手臂,纵身跃起,大吼一声:乌龟壳,我他妈毁
      了你!就抱着一捆手榴弹冲向楼梯。可是,立即给楼下射来的子弹堵住去路。他只
      好把身子蹲下,用力将一捆手榴弹扔了下去。一声巨响过后,坦克车的隆隆声熄灭
      了,却有浓烟从楼下翻卷而来,呛得人涕泪横流。白机枪大声咳着跑回来,说,狗
      日的红色儿施放了催泪弹,大家快到阳台上去。众人捂着嘴巴,跑到阳台上大口大
      口地喘息。这时,忽然发现楼梯口附近闪出一团火光,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传来,
      砭得人们身上起鸡皮疙瘩。细听,才知是给白机枪当助手的二虎。他在别人跑向阳
      台时,想起墙角处有几个自制的燃烧瓶,就想把它们扔到楼下去,阻止红色儿们冲
      上楼来。当他忍着烟呛冲到楼梯口时,楼下射来的子弹正好击中了一个燃烧瓶,被
      溅了一身一脸的汽油,火焰呼地燃遍他的周身,立时成了个火人。白机枪想冲上去
      把他拖回来,却被迎面射来的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击中左臂,不得不退回来。再一看,
      火人二虎已经中弹倒下,任由大火通体燃烧,一动不动了。人们见活蹦乱跳的二虎
      眨眼间被大火吞噬,都惊呆了,欲哭无泪,欲喊无声。白机枪的两眼喷出火来,他
      顾不得伤痛,端起机枪朝楼梯下狠狠地扫射,一边扣动扳机一边高声大骂,直到把
      子弹全部打光。之后,他伸手夺过一支步枪,架在阳台上,向楼下猛烈开火,一会
      儿,子弹也打光了。他用力把枪抛到楼下,又回身寻找其它枪支。此时,楼下发现
      了目标,密集的子弹飞向阳台,几个造大战士挂了彩,呻吟着倒在地上。白机枪大
      喊一声“卧倒”,人们便哭叫着把身子蜷缩在阳台的水泥墙下。楼下见黑影们躲起
      来,就用枪榴弹朝阳台上打。这一次,枪榴弹显出了它的威力,每爆炸一颗,都有
      人惨叫一声。只一会儿,趴在阳台上的人几乎都受了伤,一片绝望的哭叫,乱箭般
      直插夜空。
      
        楼上的人们听着,只要你们交出姓白的杀人凶手,余者一概不究!现在,给你
      们三分钟时间,如拒不交出姓白的,我们将继续射击,到那时,玉石俱焚,后悔也
      来不及了!
      
        是何大头亲自在广播里喊,当何大头喊到第二遍时,白机枪嗖地从阳台上站起,
      几个人想拉住他,都被他喝住。
      
        白机枪大声喊:何大头,冤有头,债有主,我姓白的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们不
      就是要抓我吗?我现在就举起双手站在这儿,等你们上来。但要有一个条件,不准
      伤害其他的造大弟兄!
      
        何大头在楼下喊:姓白的,你果真有种!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不许耍花招
      儿,伤害我的弟兄。
      
        白机枪再喊:何大头,你他妈狗眼看人低!我姓白的从来说话算数,一个沫星
      一颗钉!
      
        何大头也再喊:好,咱们一言为定!
      
        白机枪果然束手就擒,未做丝毫反抗。当电业造大的人看着白机枪被红色儿们
      五花大绑带走时,个个痛哭失声。白机枪大义凛然,呵斥战友们不许哭,还平静地
      交代一句:记着,每年清明节给我烧点纸钱,我先谢谢大家了!
      
        白机枪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关于他的死,社会上有多种传言,其说不一。一
      种说法是,白机枪自知何大头不会放过他,就在去红色儿总部的途中大骂何大头,
      揭露了何林头许多鲜为人知的劣迹,其中包括何大头在朝鲜战场上当过逃兵,等等。
      何大头恼羞成怒,掏出手枪就把白机枪击毙了。一种说法是,白机枪被带到红色儿
      的总部后,何大头牵头成立了一个临时法庭,像第二次世界大战审讯东条英机等战
      犯一样,对白机枪进行审判,列出白机枪的条条罪状,让他签字画押,并写出认罪
      书,向全社会承认自己的罪行。白机枪坚决拒绝,义正辞严地驳斥了何大头,然后,
      昂首挺胸,慷慨赴死;临行前,也像革命烈士吉鸿昌那样,要求行刑者不准蒙住他
      的眼睛,而且面对枪口命令他们开枪,吓得红色儿的刽子手身子抖得像筛糠。还有
      一种说法在社会上传得沸沸扬扬,说白机枪死得极为痛苦和凄惨,很像古时候的一
      种酷刑——凌迟。据说,他被何大头一伙弄到一所空房子里,将他的两手反翦着吊
      在房梁上,何大头等人便在地上摆一张桌子,划拳喝酒,哪个输了,就拿起扎在桌
      子上的剔骨尖刀,去白机枪的身上割下一块肉,然后继续划拳行令。白机枪疼得大
      喊大叫,一个劲儿地骂何大头,何大头就命人找来一根铁丝,把白机枪的嘴唇串起
      来,让他无法再开口。就这样,何大头等人喝了一夜酒,把白机枪身上的肉也差不
      多割尽了。白机枪早就咽气,他们也不知道,因为他们都喝醉了,最后把白机枪的
      生殖器割下来,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一直折腾到天亮,都躺倒了,人人醉
      成一摊泥,还在狂笑不止。究竟哪种说法是真,不得而知,反正白机枪确确实实被
      何大头整死了。到了文革后期,两派实行革命的大联合,公社派提出白机枪下落不
      明的问题,要求红色儿有个交代,何大头才写了一张条子,派人送到白机枪的女儿
      手里,让她到指定地点去挖掘父亲的尸骨,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电业大楼失守,公社派等于又打了一场败仗,使得滕大胡子、牛司令等头头的
      威信大大下降,许多造大战士认为他们领导不力,指责他们手太软,被红色儿们欺
      负得快到头上撒尿了。为了挽回影响,滕大胡子和牛司令商量一番,决定开展舆论
      攻势,派人偷偷地潜入红色儿领地,把电业大楼被坦克车撞坏的惨状拍摄下来,搞
      了个展览,还组织会画画儿的人画了连环画,配上解说词,告诉人们红色儿在攻打
      电业大楼时,手段如何残忍;同时,把二虎烧焦的尸体运到师专造大,放在院子里,
      供人们参观。大喊大叫印发了“号外”,到处散发。一时间,到师专参观的人络绎
      不绝,很多人驻足于二虎被烧得像麻雀一样的尸体面前,掩面而泣,齐声大骂红色
      儿丧尽天良惨绝人寰,大骂何大头是十恶不赦的刽子手,是杀人魔王。
      
        红色儿派连战连捷,攻下了火车站和电业大楼,拔去了两颗眼中钉,士气大振,
      声言要攻打公社派的老巢——师专造大。这又使得整个校园格外紧张起来。造大战
      士们不客气地对滕大胡子和牛司令说,少鸡巴玩虚的吧,大战临头,还搞什么参观,
      能把红色儿参观垮了呀,还是能把何大头参观下台呀?干脆,加紧备战,准备打大
      仗,背水一战吧!如此,二虎的尸体展览才草草收场了,注意力又集中到武装斗争
      上来。
      
        经过一阵紧张的策划,以小何为首的作战部拿出了一个“公社总部保卫战”的
      战略方案,代号为“大老吊行动”。“大老吊”指的是吊车,语出革命现代京剧《
      海港》中的一句唱词:大老吊真气派,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滕大胡子和
      牛司令起初听到搞出什么“大老吊行动”,不禁有点皱眉,觉得这名字土拉巴唧的,
      不像人家过去战争中的“眼镜蛇计划”呀,“猛虎行动”呀,叫得正规、神秘,也
      很有气势。大老吊,大老吊算什么玩意儿?忍不住连连摇头。但听小何等加以解释
      后,也就认可。小何等在地图前轮流比划一番,说红色儿要想进攻我造大总部,天
      桥是必经之地,桥头也就成了咽喉要道,那么,我们只有加强桥头的守卫才能扼制
      住红色儿的进攻。现在,我们在桥头有两处关隘,一处是桥头堡,一处是水塔,这
      一高一低,就像是一架大吊车,所以才叫“大老吊行动”。从即日起,我们在水塔
      和桥头堡布置重兵把守,武装部队分成两个支队,每个支队分三班,昼夜不停地监
      视红色儿的动静,形成上下呼应之势,万无一失。大家听了,都不住地点头,认为
      作战部像个作战部,有些韬略,行!
      
        于是,从公社派的武装部队中选出一批精兵,配备精良的武器,每天轮流驻守
      在水塔和桥头堡。口令每日一换,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为了便于上下两处联络,由
      作战部给水塔和桥头堡设置了联络暗号,夜里,每隔一小时朝空中发射一次信号弹,
      绿色表示平安无事,红色表示有情况,紧急情况要连发三颗红色信号弹,上下一同
      开枪射击,组成交叉火力网,全面封锁桥头地带,让偷袭的敌人有来无回。这样,
      一段时间里,红色儿未敢轻举妄动。
      
        发现红色儿发动偷袭是在一个雪夜。
      
        黄昏时分,天上彤云密布,刚一入夜就下起了鹅毛大雪,能见度很低,用红外
      线望远镜也望不出多远,水塔和桥头堡的造大守军都紧张起来,两下里不时发出一
      颗红色信号弹,以示警惕。为了防止敌人偷偷摸上来,地上空中两处守军隔一段时
      间就用广播喇叭咋呼一阵,说,红色儿们,我们已经看见你们啦,马上停止行动,
      否则我们就开枪啦。接着,真的就是机枪步枪一阵乱射。直到过了半夜,仍未发现
      有什么动静,人们便有些懈怠,打起呵欠。过了一会儿,雪停了,用红外线望远镜
      一望,好景致,真个是“漫天皆白,雪里行军无翠柏”。想想,下大雪时红色儿未
      敢造次,雪住风停,天色将明,他们肯定不会出来了。就都打出一颗绿色信号弹,
      互道平安,躺下睡了。岂不知,就在此时,红色儿的偷袭小分队正穿铁路跨雪野,
      悄悄向桥头摸来。他们的打扮一律仿照《林海雪原》中的剿匪小分队,身着白色斗
      篷,以皑皑白雪为掩护,刚越过铁道线就开始匍匐前进。时间正是拂晓,人们困意
      正浓,选择这个时机进攻恰到好处。他们每个人除了携带枪支手榴弹等武器外,还
      带了不少炸药包,目的是炸毁桥头堡和水塔。
      
        距离爆炸目标越来越近。五十米,三十米,碉堡和水塔内均无反应。倘若再有
      两三分钟,他们爬到碉堡和水塔底下,将炸药包的导火索点燃,两处关隘的数十名
      守军就将在睡梦中粉身碎骨。然而,他们命不该绝,一个外号“刘稀松”的造大战
      士意外地发现了敌情,解救了几十名精兵强将的性命,保住了公社派的有生力量。
      
        刘稀松有个坏毛病,贪吃。他的肠胃本来就弱,经常消化不良,可一见了好吃
      的就忍不住狼吞虎咽,免不了三天两头跑肚拉稀。这天夜里,因为精神紧张,到了
      半夜他就饿了,打开一瓶猪肉罐头吃个精光。天快亮时忽然觉得下边吃紧,就披了
      件皮大衣跑出碉堡。积雪足有半尺厚,鞋子没有系带,跑出十几步就被冰凉的雪粉
      灌得满满的,刺骨地冷。他索性不走了,蹲下来,开始了他的“泄洪工程”。方觉
      酣畅淋漓,冷丁一抬头,影影绰绰看见一群白色的动物快速向前移动。大约愣了两
      秒钟,猛然意识到大事不好,是红色儿!来不及提起裤子就往回跑。钻进碉堡,挥
      舞着双手连蹦带跳地高喊:起来!起来!快,红色儿,红色儿他妈的攻上来啦!众
      人被他的狂呼乱叫惊醒,睁眼一瞅,只见刘稀松裤子堆在脚脖子上,两瓣白花花的
      屁股在空旷的皮大衣里若隐若现,一时都愣住,搞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刘稀松
      突发了什么癔症。及至听清楚“红色儿”三个字时,才确信真的出了问题,嗖地从
      被窝里钻出来,直奔架着枪的瞭望孔。刘稀松竟然忘记自己还光着屁股,伸手摸起
      一把信号枪就往碉堡的小窗子跟前跑,却给脚踝上的裤子绊了个跟斗,爬起来,一
      手提着裤子,一手砰地打出一颗信号弹,却是绿的!他恼怒地骂了一句,踉跄着跑
      回铺位换了一把信号枪,总算把一溜红光射入夜空。接着,第二颗,第三颗,把天
      空打出一片红。几秒钟后,碉堡和水塔里的机枪步枪一片争鸣,爆豆一般,但见红
      色的流弹交织成网,在莹莹白雪的映衬下,异常美丽、壮观,子弹落处,溅起一簇
      簇银色的雪莲花,煞是好看。
      
        枪击足足持续了二十分钟才停止。用望远镜一望,红色儿们早已没有踪影,却
      留下了两具尸体。到外面仔细查看,两具死尸的身上被子弹射成了蜂窝儿一般。再
      往前走,发现雪地上有扔掉的炸药包,还有漓漓落落的血迹,肯定是有人受了伤。
      从杂乱的足迹可以断定红色儿们溃逃时的狼狈不堪、屁滚尿流。其实,碉堡和水塔
      里的人是盲目射击的,他们因一时慌乱,根本来不及寻找射击的目标,侵略者完全
      是被乱枪打死打伤的。不管怎样,红色儿偷袭的阴谋没有得逞,造大的“大老吊行
      动”获得了圆满成功。这是公社派在连续两次失利后取得的第一场战斗胜利,它大
      大鼓舞了造大的士气,可喜可贺。当然,刘稀松功不可没,他的环境污染问题比起
      战斗的胜利来,已显得微不足道。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碉堡里的战友们一致决定,
      今后将所有的肉罐头全留给刘稀松,让他每天半夜里享用一个,以便更好地观察敌
      情。只是大家提出了一点希望,不管情况如何紧急,最好能把裤子及时提上,否则,
      太有损英雄的光辉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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