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去空军飞行师抢枪,在校的造大战士几乎都参加了,包括我们大喊大叫的全班
      人马。人人都知道飞行师支持我们,所以许多造大战士都把去空军部队看成一次军
      民联谊活动,没有任何思想负担。我参加此次行动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飞机,特别
      是战斗机。那时候,“飞机”这物件对寻常百姓来说永远是高不可攀的,神秘而又
      神圣,不要说乘坐,就是能近距离地看上一眼也很不易。哪像现在,只要口袋里有
      钱,买张机票就可以过一把翱翔蓝天的瘾。
      
        飞行师离城很远,乘车要走一个多小时。时令已是秋末冬初,第一场雪刚刚下
      过,天冷了。我们站在解放牌卡车上,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心里却像燃烧着一盆
      火,一路上歌声不断,尽管僵硬的嘴唇有点不听使唤,时而会发出难听的怪调儿,
      如野狼嗥,可还是唱。唱着唱着就看见了机场,上面停着一排排飞机,虽然都用防
      雨布盖着,我们还是忍不住惊喜地大叫起来。下了汽车,我们就朝飞机跑,可惜给
      站岗的战士拦了回来。牛司令对自己部队松散的纪律很恼火,使劲跺着脚喊集合,
      我们只好战队,向右看齐,向前看,看牛司令严肃成冰砣的小三角脸儿。牛司令用
      他的鼻高音喊,最高指示——我们就伸长脖子: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连喊了
      三遍,才把纪律性加强起来,不再回头回脑地看飞机了。这时,飞行师的领导热情
      地迎接出来,他们与我们这支杂牌军的首长们一一握手,然后请我们进屋子里休息。
      牛司令他们进小会客室,我们进了一座兼做餐厅的礼堂。
      
        军师首长们不知谈了些什么,很久也没有出来,我们就很焦急,心里还是惦记
      着看飞机,把抢枪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接近中午,才来了几个空军战士,说是领我
      们去参观飞机。我们呼啦一声涌出门外,看见有一架飞机上的防雨布已经拿掉,在
      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晶莹的光,就迫不及待地围了过去。负责讲解的是个飞行员,南
      方人,口音侉得厉害,讲起话来频率很快,我们支棱着耳朵还是听不大懂,索性就
      不去听,像拉磨一样绕着飞机转来转去地看,觉得啥都新鲜,巴不得能上去坐一坐。
      正寻思着,那个飞行员把舱门打开了,指着里面的仪器、仪表呱呱呱地讲起来。周
      围的人都把头探过去看,不想一个家伙从后边挤上前去,嗖地跳进了驾驶舱,摸摸
      这,捅捅那,随便得像小孩子鼓捣一件新玩具。是伪男。这家伙上回差点被摩托车
      摔死,依然野性不改,这回又想从天上往地下再摔一次。飞行员也吓得一愣神,伸
      出手去拉她,才发现是个女的,就把手缩回来,反倒热情地向她介绍如何发动,如
      何滑行,如何升空……说着说着,伪男不知动了哪个机关,飞机突然轰隆隆吼起来,
      吓得众人的身子一齐向后仰,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那个飞行员也害怕了,跳上去赶
      紧熄了火。
      
        中午,飞行师招待我们吃饭,十个人一桌。没上菜之前,每桌发下两盒迎春烟,
      烟鬼们放肆地争抢着,每个人抓过几支,嘴里叼着,两只耳朵上各夹一支,与电影
      里的土匪一般无二,引得发烟的战士捂着嘴乐。他们大概没有料到,大学生的举止
      竟也和座山雕手下的小匪差不许多。幸好部队的菜肴丰盛,才没有露出太难看的吃
      相。
      
        饭后,我们想该回学校了,就爬上了汽车。牛司令大怒,吆喝猫狗一样命令我
      们下来,训斥道,你们都是干啥吃的,到这儿来玩是咋的?我们才想起还没有抢枪,
      急忙跳下车,问,枪在哪儿?这时看见干菜等人从一间库房里往车上扛弹药箱,就
      也跑过去。库房里除几捆没有枪栓的破枪外,全是弹药,机枪、步枪的子弹不少,
      还有成箱的手榴弹、手雷,就往车上搬。最后,剩下几箱涂了绿漆的炮弹,每支足
      有一尺多长,我们不知是什么炮用的,就没有动。干菜过来瞅瞅,也不知是啥弹,
      就喊了一声“搬”,回去再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空军战士,此时走过来阻拦说,
      这是反坦克弹,你们拿回去也没用,别搬了。干菜问,反坦克弹不就是穿甲弹吗?
      有用有用,快搬快搬,一箱也别拉下。空军战士苦笑着说,这种炮弹需要有特制的
      发射器才行,你们拿也是白拿。干菜说,没有发射器我们自己造呗,有啥难的。就
      一箱不剩地搬上了车。
      
        返回学校,牛司令把理化科的武器专家们找来,研究如何制造发射器。专家们
      一看,连连摇头说,这活我们可干不了,得是能制造机械的工厂才行。一句话提醒
      了牛司令,马上派人同农机厂联系。农机厂是个数千人的大厂,技术力量雄厚,设
      备也齐全,更主要的是该厂绝大多数人是公社派,肯定会支持造大。果然,农机厂
      来人看了看,一口应承下来。
      
        大约过了一周左右,农机厂一行人马来到学校,说是发射器造出来了,要进行
      发射试验。我们跑到操场一看,那发射器有点像电影里部队打仗使用的六O 炮,一
      个支架,一个炮筒,炮筒的底部有弹簧、撞针一类装置。我们有些怀疑,发射器能
      这么简单吗?农机厂的人说,这东西本来就不复杂,试验一下你们看看就明白了。
      我们感到这种土造的东西不把握,就都躲进楼里,从窗子里往外看。但见他们把一
      颗反坦克弹塞进炮膛里,又抬起发射器用力往地上墩了几下,然后拧动调解高度的
      一个圆盘,让炮口朝向天空。准备就绪,负责指挥的一个矮胖的汉子吹一声口哨,
      高高举起手中的小红旗,姿势很像运动会上举发令枪的人。只见他把小红旗用力往
      下一压,如同挥刀砍地上的什么东西,口中的哨子又响了一声,趴在发射器后面的
      人就猛地拉一下手中的绳子,闭起眼睛听响动。可是,十几秒钟过去,没响。举小
      红旗的矮胖子急了,伸手拨开拉绳子的人,夺过绳子,使劲一拽,许是用力过猛,
      他一个腚墩坐在地上,嗵的一声钝响,反坦克弹摇摇晃晃飞入空中,之后又摇摇摆
      摆地栽进树丛里,嘭地炸起一片烟尘。有人高喊了一声:成功啦,发射成功啦!矮
      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我们感到有点滑稽,这哪是
      在发射炮弹,和打弹弓子差不多。要是这么去打坦克,只怕坦克没打着,倒是把哪
      个倒霉蛋给砸死了。正议论着,理化科的两个专家又跳芭蕾似的走进雷区,蹲在地
      上忙乎一阵,捧着那颗反坦克弹一蹦一跳地从树丛里蹿了出来。炮弹根本就没有爆
      炸,方才响的是一颗地雷。我们忍不住都笑起来。矮胖子满面羞惭,不知向牛司令
      说了几句什么,把发射器扔到车上,钻进驾驶室逃也似的走了。
      
        形势突然有点紧张,到处都在传言,红色儿从坦克师那里弄到了很多武器,据
      说还有坦克,他们正在策划拔掉公社派设在道里的两颗钉子——火车站和电业大楼,
      然后集中全力进攻公社派的大本营,也就是造大盘踞的师专校部。可是,以师专造
      大为核心的公社派,虽然人数众多,武器的数量却很有限,几次外出抢枪,抢回的
      大多是弹药,枪支很少,尤其是轻重机枪。火车站的铁路工人造大和电业大楼里的
      电业造大,近日不断打电话或派人来,要求给予武器上的支援,否则,红色儿一旦
      对他们围攻,怕是难以坚守。这消息使公社的大胡子长官和牛司令等坐立不安,他
      们派出不少探子外出侦察,看看哪儿能抢到理想的武器,若是获得准确情报马上行
      动。同时,从现有的少量武器中,分出一部分给火车站和电业大楼,让他们务必坚
      守阵地,待公社再弄到武器时,首先满足他们的需要。
      
        紧张的情绪很快波及到造大战士的心里。学校的各处都增设了岗哨,夜里睡觉
      不敢脱衣,时刻准备应付红色儿的偷袭。一时间,恐怖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校园。
      
        二哥来到我们大喊大叫宿舍,身上背着个鼓囊囊的大帆布兜子。我们以为又是
      来发罐头,立即跑上前去夺他的兜子。二哥嘴里连说“慢点慢点”,一边小心地把
      兜子轻轻放在地上,说,一个一个来领,每人两个,夜间要放在伸手就能够得着的
      地方,以防万一。我们给他说得有点糊涂,不就是两瓶罐头吗,还要放到伸手可及
      的地方,难道罐头还能当武器使咋的。
      
        第一个去领的是大令,他乐颠颠地打开兜子以为先下手可以选择自己喜欢吃的
      水果。想不到他的手没等往里伸就“啊”地叫了一声,赶紧跑回床上。我和龙哥探
      头一看,哪里是什么罐头,是一堆理化科专家们造的手榴弹!二哥说,情况不太好,
      你们也得做好战斗准备,没有枪发给你们,身边有两颗手榴弹也可以自卫,打起仗
      来也能顶上一阵。龙哥说,我们不要这玩意儿,你赶快把它拿走。二哥说,有手榴
      弹不比赤手空拳好?老六,你先领。说着,抓起两颗放到我的床上。我紧张得不行,
      连说不要。二哥说,要是害怕就把它放到床下。我说,二哥你要是可怜我们就快点
      把把它拿走,千万别放到我们床下。这破玩意儿一点把握都没有,别等我们睡觉时
      它自我爆炸了,稀里糊涂成了冤死鬼。此时,我满脑子都是大臀的手榴弹在阅览室
      地上旋转冒烟的影像,生怕它们的哪一个会立刻冒出烟来。二哥对我的话极为蔑视,
      显出一副不值得搭理的样子,回过身去抓起手榴弹往大令和龙哥的床上摆。他们望
      着自己床上那一对黑乎乎的家伙,身子不住地往床里缩,嘴里大喊,快拿走,快拿
      走!二哥不理睬,继续放,嘴里还数着数:一对儿,两对儿……我们又怕又急又气,
      想把它们扔回二哥的兜子,却不敢伸手去触摸。龙哥灵机一动,抓起一张大喊大叫
      报,把两个致人死命的家伙一包,塞回二哥的兜子里。我们看这个办法好,就都快
      速包好,还给二哥。二哥看看比来时还鼓涨的兜子,无可奈何地骂道,你们他妈这
      群胆小鬼,树叶掉了也怕砸着脑袋,仗要是真打起来,不是投降就得当逃兵。他重
      又背起沉甸甸的兜子,临走说,实在不要就拉倒。但从今儿晚上起,你们都得参加
      站岗,两个人一班,每班四个小时。
      
        站岗就站岗,这我们不怕,还能够拿红外线望远镜过过瘾,挺不错的。夜里,
      我们轮流上岗,轮到我时,天已快亮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背起压满子弹的半自动
      步枪,胸前挂着最先进的望远镜,不觉生出一腔豪气。拿起望远镜往树丛里一望,
      连每一棵草都看得十分清晰。据说,这种望远镜只要有一点星光就能看清夜里的一
      切,何况我值班时东方已经泛白,看得就更清楚。不知不觉中,举望远镜的手有点
      发酸,眼睛也涩涩的,还是舍不得放下。这时我才明白,战场上的指挥员们动不动
      就举起望远镜往敌方阵地上看个不停,原来这东西望起来确实挺好玩儿的。再说,
      它也是权力的象征,一旦把它罩在眼睛上,感觉就变了,像将军,像统帅,小兵们
      是永远不会有这种良好感觉的。
      
        正胡思乱想,猛然发现树丛里有一个黑黑的影子蹲在那里,像是在往楼上窥视。
      不好,我的精神立刻高度紧张,会不会是红色儿趁黎明前的黑暗摸进了校园?许多
      小说里都描写过这种情景,黎明时分是人们最疲乏睡得最沉的时候,在这个时间段
      里发起进攻往往最容易得手。这么一想,我的身上陡地冒出冷汗。本来,和我站一
      班岗的还有大令,他拿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就困了,我看天色将明,就让他回去睡觉
      了,如今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偏偏出了敌情,该如何好?按照军部的规定,岗哨发
      现敌情就鸣枪报警,听见枪声全军会紧急出动,消灭一切来犯之敌。我忙把肩上的
      步枪摘下,伸手去拉大栓,却是怎么也拉不开,急得额头上的汗滚落下来,滴在胸
      前的望远镜上。怎么办,回去叫人?又一想那样肯定会遭人耻笑,说大喊大叫的王
      老六遇到紧急情况慌了手脚,吓得连枪栓都拉不开,腿肚子也转了筋……正焦急着,
      树丛里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我的手一抖,步枪啪地掉到地
      上。慌乱间,猛然想起胸前的望远镜,颤抖着拿起来一看,那个黑黑的来犯之敌已
      经躺在草丛中,兀自伸腿拉胯地挣扎。此时才看清,是一头猪!妈的,谁家的猪夜
      里也不圈起来,任它四处乱窜,跑进了校园,吓得我半死。活该!该着它死。冷静
      一想,明白了,校园的西北角的围墙倒了一个豁口,它一定是从那里爬进来的,踏
      入了雷区,被炸了个四脚朝天。
      
        地雷的爆炸声一鸣惊人,许多造大战士披衣跑出来,问咋回事。我故意装作不
      明情况,只用手往树林子里一指。几个手持电筒的人跑过去一照,高兴地大喊,嗨,
      食堂可以改善伙食啦。就有人去找理化科的埋雷专家,让他们把死猪拽出来,交给
      食堂处理。
      
        死猪是在太阳出来挺高后,才被人拉出来的。理化科的武器专家们也不敢在光
      线太暗时踏进雷区。当人们七手八脚地往食堂抬死猪时,正赶上干菜集合一群人马
      要去k 县抢枪。有探子密报,K 县武装部有一批精良的武器,由于那里的文化大革
      命开展得不太激烈,两派人员还停留在大辩论阶段,所以武装部对枪支的管理仍如
      平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防范。乘他们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去抢枪,很可能
      获得成功。听到这个消息,干菜挺身而出,向牛司令等大军首长立下军令状说,此
      一去保证“手到擒来”,否则,我干菜“提头来见”。牛司令等深为干菜急大军之
      所急,关键时刻勇担重任的精神所感动,当下慨然应允,并答应出一台卡车,突击
      队员由他挑选。干菜临上车时对抬猪的一群人说,告诉食堂,把猪收拾干净后等着,
      我们凯旋归来时再摆庆功宴。
      
        K 县城离S 市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卡车很快就蹿进了县武装部的院子。院子
      里挺安静,武装部的官兵们都在屋子里,只在门口站着一个持枪的岗哨。哨兵跟过
      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啥?说着就要回到岗亭里打电话。干菜没等他走进
      岗亭,朝身后的突击队员摆了摆头,突击队员立即跑上去夺了他的枪,背在自己背
      上。哨兵显然是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枪被人夺走无疑等于要了他的命,当即吓得
      变了脸色,快要哭了。一个突击队员像首长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没事没事,
      你别怕,老实站在这里,我们不会把你咋样的。
      
        这工夫干菜威风凛凛地跨进武装部办公室,高大壮实的身躯赫然挺立在屋子中
      央,给所有坐着的人一种压迫感。一个长官模样的人站起来,刚想向他询问什么,
      未及开口,干菜嘴里的铁哨就发出一阵刺耳的嘶鸣,使每个人的心里都像被带刺儿
      的东西划了一下,牙根又胀又痒。
      
        武装部全体,立即到外面集合!
      
        随着干菜一声令下,武装部的官兵一个个走出屋子。他们心里已猜出个大概,
      是“红胡子”来了。到院子里一看,果不其然,一群荷枪实弹、戴着红臂章的家伙
      正虎视眈眈地等在那里,心里也就啥都明白了。
      
        成两列纵队,向右看——齐!
      
        官兵们不敢违抗,齐刷刷站成两排,把头甩向右侧。
      
        向前——看!立正,稍息。立正——
      
        干菜这后一声“立正”喊得响亮而又持久,听起来余韵悠长。
      
        向前一百步——走!
      
        这口令大概是官兵们自入伍以来从未听到过的,几个人不由咧嘴苦笑了一下。
      但还是随着干菜“一二一”的口令往前走了,直到身子眼看撞上围墙才站下。究竟
      走了多少步,谁也说不清。
      
        好,就这么站着。不准回头,不准交头接耳,更不准离开队伍开小差!“开小
      差”三个字说得不伦不类,连干菜身边的突击队员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嘟!……干菜口中的铁皮哨子再度响起。——现在,抢枪开始!
      
        干菜的号令一出,突击队员们忽啦一声散开,直奔武装部的库房。一阵砸锁的
      声音过后,库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各种枪械整齐地摆放在那里,像是早已准备
      好了似的,单等他们来取。哇!有人发一声喊,上去就搬。但很快又把手缩回来,
      因为所有枪支全没有大栓。就有人跑到院子里向干菜报告。干菜的黑眉毛马上拧成
      疙瘩,气昂昂地走向面壁的武装部官兵。
      
        武装部长,向后——转!
      
        一个身材矮胖、满脸胡碴儿的中年军人转过身来。
      
        出列!
      
        武装部长向前跨了一步。
      
        枪栓,哪儿去啦?
      
        报告红卫兵小将,接到上级命令,半个月前就把所有枪栓运走了。
      
        运到哪里?
      
        市里。具体地点不详。
      
        唬人!
      
        不,是真的。
      
        他妈的!干菜恼怒地骂了一句。
      
        咋办?突击队员问。
      
        搬!干菜大声命令,统统地搬!
      
        这语言有点像日本鬼子,突击队员一边往车上扔枪,一边憋不住乐。武装部长
      受不了了,每听到一声枪械的相互撞击,脸上的黑胡碴儿就痉孪一下,像是有东西
      砸在他的心上。他快速走到干菜跟前,几乎哀求地说,行了,你们搬回去也没啥用,
      给我们留下一些吧,我们还要搞军事训练呢。干菜瞅瞅车上的枪,说,好吧,看你
      们态度不错,有支持红卫兵小将的诚意,就不全搬了。说罢,向身后摆了摆手,算
      了,就到这儿吧,上车开拔!
      
        卡车轰隆一声驶出院子,来到街上。不知啥时走露的消息,街道两旁站满了人,
      都对卡车怒目而视。一个突击队员对干菜说,不好,怕是要坏菜。话音未落,听见
      啪的一声,一颗汽枪子弹击中他的安全帽,又反弹了回去。紧接着,又有几粒铅弹
      射来,一个突击队员的手被击中,疼得哎哟一声。干菜大声命令队员们蹲在车厢里,
      不准把头伸向车外。又敲敲驾驶室,让司机加快车速。此时,砖头、石块等硬物接
      连不断从空中飞来,车上的不少人被击中,驾驶室的玻璃也被打碎了一块。
      
        给我冲,冲出去就是胜利!干菜大吼。
      
        卡车加快了速度,如一条发疯的牛,吼叫着向城外冲去。刚刚来到城边,一只
      轮胎瘪了,车子不得不停下来。司机钻出驾驶室,沮丧地望了一眼瘪瘪的车轮,忽
      然惊叫起来,三角钉,道上撒了不少三角钉!然后抬起头求助地望望干菜,一副无
      可奈何地样子。
      
        快换备用胎!再下去几个人,把三角钉打扫干净。干菜当机立断。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群人,手里攥着石头、木棒等物向汽车跑来。
      司机吓得变了脸色,回身就要往驾驶室里钻。干菜拔出手枪,冲空中砰砰砰射了一
      梭子,袭击汽车的人群惊得站住,不敢向前跑了。司机回过身,手忙脚乱地换轮胎。
      干菜命令车上的人掩护,亲自下车打扫三角钉。他把军大衣脱下来当扫帚,晃着膀
      子猛抡一阵,搞得狼烟四起。一直扫出二十几米,才拎着大衣往回跑。汽车轮胎已
      经换好,干菜招呼车下的人上车,汽车又飞驰起来。直到出了城,上了公路,把追
      击的人远远甩在后面,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回到学校,发现校园里的气氛不对,滕大胡子和牛司令等头头脑脑正在紧张地
      部署一场战斗,调动造大战士守卫学校的各个重要据点。一打听,是红色儿把坦克
      从东边开过来,正要经过这里。据可靠情报说,这是一辆送到沈阳修理的苏式坦克,
      刚从沈阳运回,坦克师的人把消息透露给红色儿,他们便早早去东边一个小火车站
      等候,将其截获,此刻正在回城的路上。为了防止红色儿利用它攻击校部,全校处
      于高度戒备状态。
      
        刚刚赶回来的干菜听了上述情况,不由火冒三丈,质问滕大胡子,农机厂不是
      造了穿甲弹的发射器吗,他们人呢,为啥不来?滕大胡子说,发射器还没有试验成
      功呢,指不上他们啦。干菜骂了声“他妈的废物”,建议马上组织敢死队,每人配
      备两颗手雷,爬过去往坦克履带里塞。牛司令阻止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咱们
      决不先开第一枪。如果他们先动手,我们就坚决还击。干菜还想再争持,被一阵越
      来越近的巨大轰鸣声打断了。滕大胡子和牛司令回身就往校门口跑,蹬上架在围墙
      上的梯子,伸长脖子往东边看。
      
        来了,坦克车开过来啦!有人大喊。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隆隆巨响,一个草绿
      色的大铁疙瘩从东边马路上滚动过来,行驶到师专门前时,它有意地放慢了行进速
      度,上方的铁盖子啪地打开,钻出一颗戴着坦克帽的头,接着有两只手伸出来搭在
      架着的机枪上,两眼狂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架势,那神情,仿佛他驾驭的不
      是一辆并不先进的坦克,而是整个地球,其目空一切的神态,简直比希特勒还希特
      勒!
      
        小样儿,牛X 个屁!
      
        造大有人高声骂了一句。但坦克的噪声太大了,坦克帽不可能听得到。一会儿,
      轰鸣声渐渐远去,人们才把头缩回来。牛司令对滕大胡子说,得敦促农机厂一下,
      快点把发射器制造成功,不然的话,这铁家伙对咱的威胁太大了。大胡子点头赞同,
      说,我这就去那边看看。干菜说,还得让他们多造点机枪、步枪的大栓,要不我们
      费劲巴力抢来的这批货都他妈成烧火棍了。滕大胡子正要说话,猛听校园里发出一
      声沉闷的巨响,雷区里冒出一股冲天的烟尘。
      
        ——不好啦,炸着人啦!
      
        撕心裂肺的喊声里,充满了战争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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