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诀别
      
          回沈阳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有放弃救治小孟骁的希望。带着片子四处奔波、
      寻名医、觅偏方。从市级医院到省级医院,从地方医院到部队医院……就连乡镇
      的小医院都不放过。可是,医生的回答基本是一致的:趁孩子还能吃、能玩,就
      让他多吃、多玩吧!医生的话句句如同钢针刺痛着我的心。尽管如此,我仍然在
      努力寻找治疗的方法。西医不行了,就在中医和偏方上下功夫。于是,每天至少
      给孟骁吃上五六种的中药,还有西药配合和打针。苦命的孩子承受着成人难以承
      受的痛苦。不管药多么难以入口,只要是为了治病,他都能吃下去。有一种偏方,
      每天需要喝一只鸭子的鲜血。刚杀的鸭子接一碗血,趁着热气拌入中药一并喝下
      去,小孟骁眼睛一闭一口气就喝下去,顽强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有时候孩子问
      我:“爸,我每天吃这么多的药,还吃饭不?”我想这真是太苦了孩子啦!可又
      有什么办法呢?
      
          在我们父母心中,救治小孟骁的希望永远不会泯灭。哪怕希望是渺茫的,我
      们总是幻想着奇迹的发生、我们总在想着万一……
      
          10月初,小孟骁的病情日趋恶化。胸腔积满胸水,压迫两肺,压迫心脏,呼
      吸极其困难,他越来越感到憋闷,已十几天没进饮食没睡觉了。因为胸水压迫,
      他难于躺下来,只能坐着。十几天的痛苦折磨,他连坐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和他
      妈妈只好把沙发搬上床,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给他身上包好被子。生命垂危的
      时刻,他要求找来姥姥,年事已高的姥姥每天守在他身边。
      
          没有希望的希望,自然不能燃起光亮。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再次带着小孟骁
      住进了沈阳军区陆军总医院,我仍然在幻想奇迹的发生。
      
          入院前的10月13日晚,孟骁在家中的床上写下诗一首:
      
          奉天有孟童,年方一十二。
      
          身患骨瘤病,医治去北京。
      
          截掉一只腿,化疗受折磨。
      
          有泪不能哭,精神万分悲。
      
          回到沈阳城,四处又求医。
      
          忍受吃中药,偏方又医治。
      
          何时复元气,何时又长腿。
      
          透过不忍卒读的诗句,可见孩子的压抑心理和强烈的求生欲望。作为父亲,
      我心中的唯一是决不放弃对小孟骁的救冶。
      
          来到沈阳军区总医院,医生用听诊器已几乎听不到他心脏的呼吸音。医生从
      孟骁的胸中抽出1000毫升的胸水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
      
          孩子再次被医生从阎王爷的手里夺了回来,可我知道,这是暂时的缓解。想
      到这朵含苞欲放的花儿,就要枯萎、凋零,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医生的办公室,几
      乎要跪下来苦苦衰求:“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吧!他还太小,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孩子。我求求您了,想想办法吧,哪怕是尝试性的……”但
      是,他们的眼神告诉我,孩子没救了。为了安慰我,也是为了尽医生的职责,他
      们表示会尽最大的可能来延长孩子的生命。医院采用了胸腔抽水,再往胸腔注射
      化疗药物的方法,来维持孟骁的生命。经过医护人员十几天的努力,孟骁的病情
      有所控制,我们的心算是得到了一丝安慰。但以后的几个日日夜夜,孟骁的病情
      极度恶化,医生护士又多次从死亡线上把他抢救回来。
      
          到了最后的时刻,滴流针扎烂了小孟骁手上、脚上的血管,氧气管每时每刻
      塞在他的鼻孔上,他的鼻孔被塞伤了,感染了,他的心里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
      重压,无奈地与病魔抗争着。无论病情多么恶化,孟骁的神志都是非常清醒的,
      坎坷的命运使一个孩子过早的成熟了。他不愿讲话,他在思考着,不解的思考着!
      
          记得有一次,他带着氧气袋坐在轮椅上,我推他去做B 超,回病房的路上,
      他非常严肃并极其恳切的问我:“爸爸,我的病是不是转移了?”我说:“没有。”
      “那怎么越来越重呢?爸,你就告诉我吧,不要骗我了。让我知道吧。”“好儿
      子请相信,你已经好点了,只是还有胸水。”他一看我不告诉他,也就不多问了,
      看样子他心里很痛苦。
      
          我那可怜的孩子,原谅爸爸吧!原谅爸爸再次的欺骗了你。你知道吗?善良
      的谎言里,包藏着多深的父爱啊!
      
          11月11日晚上,孟骁在病榻上让我给他找个日记本,我说这里没有,我回家
      给你去取。他说:“不用了,找一张纸和一支笔就行。”我给他找来了纸和笔,
      他用笔在那纸上悄悄地写下了一段话,是用手捂着写的,似乎还想写下去,见邻
      床陪护那个女人在看,就犹豫犹豫说:“不写了”。第二天,我们在他的床铺下
      发现了他写的这段话:
      
          “哭,哭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我曾经哭过几十回、几百回,我知道哭没
      有用,但疾病的折磨和心灵的痛苦使我无法忍受,我想哭……”
      
          透过这满含泪水的文字,我深知他的心灵在饱受着煎熬。
      
          可怜我那苦命的儿子,在他临走前的那两天,真是太让人揪心啦!每当医生
      来到他面前,他就抓住医生的手说:“阿姨,救救我吧!……阿姨救救我吧!求
      求你了,阿姨!”
      
          “叔叔,叔叔,救救我吧,你别走,别走……”他抓住医生不肯撒手。他不
      停地,喃喃地呼唤着!求救着!每个医生都眼含泪水劝慰着他:“没事,会好的
      ……”离开小孟骁的病房回到办公室医生才把泪水流出来。
      
          当病房的陈主任来看孟骁时,孟骁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主任阿姨,给我
      想想办法吧,救救我吧,我不行啦,我受不了啦,我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啦!”
      陈主任说:“阿姨给你想办法……”医生们不忍看着小孟骁痛苦的死去,找到我
      提出要给他用冬眠灵,想让他不再去承受痛苦和折磨,安静的离开人世。对此建
      议我和孟骁的妈妈都坚决反对。
      
          在孟骁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仍不放弃对儿子的“救治”,仍然每天跑一趟新
      药特药商店,问有没有抗癌新药,梦想着治疗癌症的新药从国外或者什么地方飞
      来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小孟骁不时的抬起紧握的双拳,他半嗤着咬紧的牙关,恨
      恨的质问苍天,天那,为什么?天那!为什么?为什么?
      
          小孟骁死不瞑目,因为在他心中有一幅美好的蓝图。看看他的日记,他的书
      架和他准备好的书包,你就知道他在不能吃饭,不能睡觉,仅靠输液吸氧的情况
      下,是如何熬过了四十个日日夜夜,惊人的毅力是来自他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他顽强与生命抗争着,他不想死去,然而他的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
      
          那时,主治医生高燕最后一次走进孟骁的病房,一进病房小孟骁再次的向她
      求救:“高姨,救救我,你救救我,你别走,我受不了啦!高姨!……”高医生
      流着泪说:“高姨不走……”随后,她用听诊器给孟骁听了一听,并和小孟骁的
      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孟骁病逝的最后一天,他发疯似地拔掉了好不容易扎上的滴流。下午,孟骁
      病情极其稳定,情绪稳定,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回光返照吧!他对妈妈说:
      “妈妈我错了,再把滴流扎上吧,我能挺住,再把吕阿姨找来吧(指护士长),
      我能配合好,我能挺住。”结果护士长连扎了十多次,也没有扎进去。孟骁说:
      “吕阿姨,你扎吧,我不怕疼。”
      
          孟骁临死前,滴流扎不了啦,只好请来外科医生,切开静脉,结果血管都已
      经坏死了。
      
          11月23日是小孟骁生命的最后一天,中午刚刚被抢救过来的小孟骁看到我在
      流泪,就对我说:“爸呀,你别哭了,我能好……”他吃力的对我微笑着……
      
          这天下午他说的话最多,他撒娇的朝我和他妈妈叫:“爸咪,妈咪”,“爸
      咪,妈咪,我是不是你们最听话的孩子?”我回答说:“你是天下最听话的好孩
      子……”听到我的肯定,他满足的微笑着。他对守护他的舅舅说:“舅啊,等我
      病好了,你教我学日语。”然后,他又找他叔叔说话,而此时舅舅和叔叔已经控
      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就在这样的诀别时刻,小孟骁还不忘记关心我这个爸爸,他说:“爸呀,这
      段时间你太累了,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可我知道他并不愿意我离开
      他的身边,我又怎么能离开我的宝贝儿子呢?
      
          当天晚上,孟骁的状况仍然很好,睡觉前他要求刷牙,并提出一直陪伴他的
      姑姑、叔叔、舅舅们都不要走。他对亲人们说:“也许,过了今天,明天就再也
      看不到你们了。”在场的亲人们都禁不住失声痛哭。孟骁却懂事的说:“你们都
      别哭了,你们看,我在笑呢,出院后爸爸给我买来电子假肢我还要上学呢!”
      
          也许整个下午孩子说的话太多、太多,也许十个月来病痛把他折磨得太累、
      太累,他抓住我的手说:“爸爸,我困了,我睡一会儿可以吗?”我给他铺垫好,
      让他靠在我的怀里躺下。他躺下后又稍抬起头对我说:“爸呀,我睡啦。爸呀,
      我睡啦行不行?”我说:“睡吧,儿子!”孟骁躺下了,他一只手拉着我,一只
      手拉着妈妈,嘴里轻轻地念叨着:“我是你们的好孩子,你们别走,别走……”
      
          就这样,他在不断的低语中,依偎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1989年11月25日清晨,那是一个令人心碎、令人肠断、令人刻骨铭心的场面。
      按照小孟骁生前的遗愿,在我们家长和亲人的陪伴下,灵车载着他的遗体,来到
      了宁山路小学,向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告别。校长、老师和许多班级的同学们,
      在校门口摆放着用一朵朵纯净素洁的小白花组成的大花圈,等待着他们亲切的称
      为“智慧星”的好同学小孟骁最后一次来到他们中间。
      
          灵车缓缓地驶来,慢慢的停下,然后是震颤人心的灵车鸣笛声,它在告慰静
      卧在灵车里的孟骁,已经来到了你心中的圣地。
      
          当我抱着孟骁的遗像,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灵车时,校长、老师和同学们
      一齐拥上来,整个校园骤然响起了一片哭声:“孟骁啊,孟骁,你怎么走了?”
      “孟骁呀,你不该走啊!我们想你呀!”“孟骁啊,孟骁,我们永远爱你!……”
      悲痛的哭泣夹杂着一声声稚气的呼唤,撕扯得人心碎裂。孟骁班级的同学,把孟
      骁的遗像抱到学校准备好的送灵大客车上,客车徐徐开动。同学们打开一扇扇车
      窗,把孟骁的遗像举到窗外,让他从各个角度再望一眼学校。每当将遗像举出窗
      口一次,孩子们就哭喊:“孟骁,再看一眼学校吧!”
      
          遗愿深深,别情绵绵。
      
          灵车徐徐开动,渐渐远行,带走了我的希望,也带走了我的心……
      
          (注:省教委、团市委领导在小孟骁住院期间,前往医院看望并慰问了病中
      的小孟骁。《沈阳日报》、《辽宁日报》、《小学生报》、《读者文摘》等报刊
      报道了小孟骁的感人事迹,他与病魔抗争顽强不息的精神,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
      的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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