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波澜陡起
      
          1997年,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袭击东南亚,1998年下旬,又迅速席卷整个俄
      罗斯。几乎是一夜之间,卢布大幅度贬值。兑换1 美金的比率,从原来的6 卢布
      一下子升到了25卢布,俄国境内许多大公司相继破产、倒闭、歇业,受到冲击的
      个体商贩们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想尽快把手中的钱兑换成美金,一贬再贬的
      卢布已把人吓怕了,谁都不敢保证一觉醒来手上的卢布还能值几个钱,能不能买
      起一块面包。当年上台仅四个月的俄国前总理基里亭科,就是被这场声势浩大的
      经济危机掀下了台。
      
          当然,杨大辉的服装公司也难逃厄运。俄国商人大量的欠帐收不回来,手头
      的卢布几乎变成了一堆废纸,债主们又一个个地跑上门来讨债,这一次,杨大辉
      除血本无归之外,因贷款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务,公司和公寓的高额房租更是交不
      起。债主封门、吃穿难继,杨大辉真是被这场经济危机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几乎愁白了头发,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倜傥风流的老板派头。
      此时的他,哪里还顾得上我的死活。其实,我特别心疼杨大辉,尤其是他打国际
      长途,带着哭腔依次哀求国内的朋友帮忙借钱时,跟他老婆痛哭着通话时,我都
      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曾经风光一时的大男人此时好象一片被寒风吹落的树叶,落
      寞凄凉,谁见了能不落泪?
      
          那天晚上,杨大辉拉着我的手摩搓了半天,唉声叹气地向我坦白了自己的打
      算。他一等国内的钱汇来,把欠帐和房租付清就准备回中国,他自嘲自己现今是
      英雄末路,精力和财力注定了他的命运,他也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遇了,他这个
      大老爷们只能靠老婆养活残年了。他说在感情上他欠他老婆的太多,但他最对不
      起的还是我。连自身都难保的人,又怎能养活别人?他只能让我离开,他希望我
      不要恨他……
      
          我跟他这么长时间,即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呀,再说跟林雪松分手后,我也
      渐渐地有点爱上杨大辉了。我静静地听着他的话,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滚,
      还是强忍着没让它流出来。这些年,我跟着杨大辉享尽了荣华,也享尽了倍受呵
      护的关爱。我确实也积累了一些钱,但在这场危机的涤荡下,仅兑换了几千美金,
      唯一保值的是我那些首饰。眼看着杨大辉濒临绝境,我绝不是一个寡情薄义的女
      孩子。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了床,我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杨大辉,仅带走了杨
      大辉送给我的一些衣物和首饰,最后看了一眼我同居三年的男人,一个人静静地
      离开了。
      
          我一个人盲目地在大街上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哪里。当年来俄国求学
      的那一批留学生大多都已回国,新去的一些中国同胞我也没怎么来往过,事到如
      今,我连个联系的人都找不着,一个人走在异国的城市里,我感到了空前的孤独
      和恐慌。不知不觉地,我来到了莫斯科地铁站,这里看不到国内车站拥挤嘈杂的
      人群。车站口有个苍老的俄国玛达姆正默默地等待路人的施舍,两个浓妆艳抹的
      醉酒女郎,正醉醺地跟几个流浪汉讨价还价“卖肉”,最后两个男人用两瓶酒的
      许诺领走了这两个醉酒女郎。看到这些场景,我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哀,一
      阵痉挛向全身袭来,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我不能这样消沉下去!”我在内心里发出了呐喊。于是,我开始给林雪松
      打电话,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几经周折,我终于从话筒里听到了林雪松的声
      音,这一刻,我激动得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我完全忘了我俩过去的不愉快,
      电话那端,我听出林雪松的话音也同样有些激动和兴奋,我们约定第二天早上六
      点钟在莫斯科地铁站口见面,我不停地重复着“不见不散”这几个字。
      
          历经波折又重逢,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说我一点没变,只是脸上多了
      些忧郁之色。但是林雪松却变了许多,曾经年轻英俊的面庞少了一些色彩,连说
      话都变得一本正经的,完全没有了过去惯有的油腔滑调。
      
          我对他谈了杨大辉的一些情况,我不敢再奢求爱情,只请求林雪松能以一个
      同胞的身份照顾我。林雪松也把自己的情况向我作了简略的叙述,他说达尼娅一
      直很爱他,但他忍受不了达尼娅与别的俄罗斯男人轻浮浪荡的言行,他规劝过多
      次,达尼娅依然固我,有一次气头上他就奏了她一顿,等他从市场上回到家,达
      尼娅已经走了,把他的积蓄也全拿走了,一个星期后,一个俄罗斯男人找到他,
      递给他一份达尼娅签字的离婚协议书。
      
          他对达尼娅没有过多的责备,他开玩笑地说他自己太保守了,明明吃不惯西
      餐还非要装文雅。他向我保证,我们两人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过去的事情了,他还
      会一如既往地爱我,他还一再说我走到这一步,他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曾经
      沧海,身处异国,我们就象两只迷途的孤雁,只能相互慰藉着舔着对方的伤口。
      
          我们在莫斯科市郊租赁了一间较便宜的民房,共同生活下来。但摆在我们面
      前的仍是生计问题。林雪松虽然已拿到定居俄国的绿卡,但他已经厌烦了这个国
      家,他说他想回中国,因为中国有他的亲人、朋友,是他熟悉的地方。其实我何
      尝不想家呀,只是想到自己现在这个境况,又怎么好意思去面见家人和朋友!
      
          掐指算来我们在俄国已居住八个年头了,中国的抗日战争也不过用了八年时
      间,可我们在俄国这八年又得到了什么?如今还在为生存而奔波、发愁!
      
          在生意场上也混了几年,林雪松看的、听的、接触的人和事也多了,他决定
      铤而走险,用诈骗来挣钱。开始他怕我知道后不同意,就没把实情告诉我,只是
      说想倒卖点东西快速赠钱回国。当时我也是为钱所困,对他的话没有太在意。他
      曾认识莫斯科汉语中学的一位俄国教师,就托他给我找了份临时工作,让我在汉
      语中学教汉语。这对我来说太容易了,工作很轻松,当然工资也低。我已经很满
      意了,我每天一上完课就回到他们的家里,做好饭等着林雪松。若他不回来吃饭,
      我就一个人在家里看看书、写写信。我在给家里人的信里,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
      谎言,我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
      
          林雪松开始捣腾生意了。他每天忙得很,俄罗斯及几个大的加盟共和国的主
      要城市他都跑了个遍。象叶卡捷林堡、明斯克、基辅等,圣彼得堡、莫斯科、图
      拉等更不用说了。但他外出回不来时,总要打电话给我,交待我注意身体,晚上
      不要一个人外出。他的关心让我既感动又惭愧。
      
          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设想:假如我们没有走过弯路,假如我们一直这么珍惜
      对方,假如……但成为历史的往事是不会再重现的,我能够回到林雪松身边已经
      很知足了,现在林雪松又对我这么好,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交给我几百甚至上千
      美金让我保管好,以便两人回到中国后维持生活。我盘算了一下,几个月下来,
      我们也存了两万美金,照这个存钱速度,到2000年元旦之前,我们完全可以达到
      中国的小康小平,甚至还要靠上呢。林雪松不在家的夜晚,我都是在这样美丽的
      期盼中入梦的。
      
          有天深夜,林雪松突然回来了,他事先也没给我打个招呼。我正睡的迷迷乎
      乎,一看他满脸的紧张气色,吓了一大跳,忙问他出了什么事。而林雪松却轻描
      淡写地说:“没什么呀,我可能是太累了,天天忙的头不是头脚不是脚的,等这
      笔买卖做完,我领你到安徒生的故乡丹麦看看,你不是说你的童年是伴着安徒生
      的童话长大的吗?我一定让你听到美人鱼的歌声。”多少年了,没有听到过这么
      动听浪漫的话了,我感动得流泪了!我动情地抱着他的腰说:“我真盼着这天快
      点到来呀!”他磨擦着我环在他腰上的手说:“亲爱的,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林雪松在家里仅呆了三天,这三天他连门都没有出过。我一上完课就急着往
      家里赶,给他买些可口的食物,竭尽全能烧制几样好吃的中国菜。没课时就依偎
      在他身边,跟他说家乡里的一些事情,还有我童年的一些趣事,当然少不了把家
      乡杭州的美景着实夸张地描述一番。
      
          第三天的晚上,已经快十点了,林雪松坚持要走,临走时留下了三万美金,
      我惊喜之余不免担心地问他这次怎么赚这么多。他仅简单地答说这次碰到了一个
      大客户。他说这次要在外面多呆些日子,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
      
          已经两个多星期了,林雪松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我担心的睡不好觉,连
      课都懒得上了。我几天我发现一件怪事,走在街上总感觉身后有人跟踪,有时是
      粗壮的乌克兰男人,有时是剃着平头的中国人,等我转身想探个究竟时,刚刚还
      亦步亦趋的几个人全没了踪影。我奇怪的不得了,心里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晚上我一点睡意也没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话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我迷迷瞪瞪地睡着了。一阵刺耳的电话声把我惊醒过来,我一把抓住电话,传来
      林雪松很低的说话声,我不等他说话,就一口气把我的担心我的惧怕我的疑问全
      倒给了他,可电话那头的他只说了句“没事儿”就挂了电话。
      
          天亮了,我茫然无措地呆坐着,快十点了,我还没有一点饥饿感。那天我是
      下午的课,我中午仅吃了几片俄国的黑面包,没精打采地向学校走去。我正匆忙
      地往教室赶,在经过办公楼门前,有几个高大的俄国警察叫住了我,并拿出了一
      张照片递到我手里。这是一张我和林雪松的合影照,那还是我们刚来俄国不久,
      游普希金公园时,在普希金的塑像前的合影。林雪松坐在草地上,我摆了一个很
      优美的躺姿,斜靠在他脚边,我们深情地对望着。
      
          我询问地看着俄国警察,这张照片一直带在林雪松的身上,怎么会跑到他们
      手里?难道……猛然间我意识到什么,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感到头晕眩起来,眼
      睛也象蒙了一层雾。一个胖点的警察伸手扶住了我,搀着我上了停在学校门口的
      警车。在车上,他们告诉我发生在今天零辰的一起谋杀案―――
      
          一名持俄国护照的中国裔男子,在瓦希里岛附近的一处民宅里被人谋杀。从
      死者的皮包里翻出了这张照片。经过大量的排查侦破,又找了莫斯科和圣彼得堡
      几所大学里的中国留学生辨认,才找到了我。他们带我先去了瓦希里岛辨认尸体,
      又到警察局作笔录。他们问了我一些情况,希望我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并保
      证说,办案迅速的俄国警察很快就能破案,他们估计这是一起黑吃黑的谋杀案,
      但他们会很快把侦破结果通知我……
      
          我机械地做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已经麻木了。辨认尸体时,我甚至
      连林雪松的脸都不敢看就已经点头默认了尸体。
      
          从警察局回到家,我整理着林雪松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整理得很细致,我终
      于嚎啕大哭起来。我都忘记了当初来俄国时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的,后来
      我们两人为了多挣钱开始分头奔波忙碌,再后来我为了钱投入到一个富有的中国
      老板怀抱,林雪松为了定居国外与一个俄罗斯姑娘结婚,再往后两个中国的穷光
      蛋又聚在了一起,想着挣到大钱旅游、回国……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悲从胸来,开始自责起来:我平时只知道仔细保管好林
      雪松交给我的钱,为什么就不问问他这钱是怎么赚来的?!我现在手头的钱能够
      让我挥攉很长时间,但我却一点也不快活。其实不用等俄国警察告知结果,我从
      最近林雪松的表现和自己被跟踪这些迹象,已经明白了这些钱的来历,林雪松经
      常从不同的地方打电话给我,却从来没有个固定的地点,他跑的几个城市都相离
      较远。他这样做无非是骗钱更容易些,更不容易被识破、串帮,让对方找不到他
      的蛛丝蚂迹。
      
          我恨透了钱,也更恨自己,也恨林雪松。感情的天平上,为什么总少不了
      “钱”这个筹码?!林雪松即使要走这一步险棋,也应该跟我商量一下呀!当然,
      我若事先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绝不会同意的,这一点也许林雪松早就想到了。
      
          现在任何后悔的话都没有意义了,我不愿在这个房子里再多呆一分钟,这里
      有太多触目伤心的记忆。我把这个月的房租放到桌子上,没跟房东打招呼就走了。
      
          我直接去了莫斯科机场。我不是回中国,也不会再回到俄罗斯,我要去丹麦,
      这个童话的国度里也许会有我少年时代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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