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写给家里的（3）
——天昭写给家里亲爱的爸妈：
你们好。现在是9 月3 日晚上9 点40分，我趴在清华大学8 号楼434 宿舍的
床上给你们写信。我很好。新事物还没有接受完，而且“给陌生人优良印象”的工
作还刚刚开始。我用清华的信封和稿纸是为了让你们感到分别是值得的。这毕竟
是一座让人羡慕的学校。而且既然已经付出了分别这样的代价，那我们就必须“获
得”。也请你们两位务必团结，因为只有你们俩在一起是持久稳靠的，你们的前途
是共同的，生活是同步的。我的心现在还像漂浮在水面上激动着，不知道平静下
来会不会很想你们。
天昭1996年9 月3 日
爸妈：
现在是星期六上午了，我来清华快一个星期了。什么都好，只是对未来不是
很有信心。现在还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我们宿舍很不错。朝阳，楼很老，四个
人。大家都说说笑笑。食堂什么都有，只要不挑食的话，也不挤。日常生活所需都
已齐备，心里踏实了很多。我现在在生活区里认识几条路了，清华太大了。几天
来没有特别想家，因为那里已经能够没有我的事可做；但想你俩，主要是怕你俩想
我，怕你俩因为不习惯家里的冷清难过。好好照顾自己吧，让自己生活得快乐些就
是关心他人了。
天昭1996年9 月7 日
亲爱的爸妈：
我很好。姐姐们都常来看我。我还花了大姐不少钱，很不好意思，她正在试
图经济独立，也并不很有钱。人家都说：半壁精华进清华。意思是每年高考理科
六百几十分以上的有一半都进了清华。理科就有21个省的26名状元（含并列）。我
们班就有两个。他们至少是不比我差的。我接受了。接触中感到，大家做事的效率、
有主张、有想法的坚定态度，很多都是我中学同学没法比的。我没有失望或气馁，
就是不那么骄傲罢了。我会把握好自己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清华是很旧的，没
我想像得那么漂亮。但是学校很重视健康和运动。这里的口号是：健康地为祖国工
作50年。整个清华都洋溢着浓厚的民族主义。所有的报告、讲话都用“中华民族”
这个词激发大家的奋斗激情。数理化开学摸底考完了，我是考得很好，但那只意
味着过去，现在要一切从头开始。我们要开的课根本没有物理、化学，数学也是非
常浅的，和中文系一起上的。真遗憾，这要荒废我的一些特长了。我们宿舍每人
都买了羽毛球拍，我天天锻炼。
天昭1996年10月5 日
爸妈：
今天是10月27日，星期天。我在宿舍等姐姐来。有关我专业的事情我想说
明一下。建筑是很好的系。基本功的训练枯燥是正常的。不学数学、物理虽然遗憾，
但要学那些也就没法学现在学的东西。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在清华是不能抗拒专
业化的。入学以来我对专业有许多挑剔，并给你们带来不安。但是所有人都告诉我
干一行爱一行，我慢慢就安下心了。清华最好的两个系，建筑就是画线条，自动化
呢，就是拿小铁烙铁焊线条。开始都是要这样的吧，我现在倾向于这么想。今天
晚上我买了三个苹果，那人说六块钱。我假装看秤也没吓住他。我经常吃水果，好
像长胖了。
小昭1996年12月24日
爸妈：
这是1997年的第一个夜晚。我从姐姐那里回来，现在在教室里。北京好不容
易下场雪，让人想家。我是31号冒着雪回到宿舍的，看到妈妈的信躺在桌子上，读
到“你来信总说挺好的”，就哭了，然后就异常安静下来了。这四个月来，我的
心情随着每个生活细节在波动，造成怎样的浮躁不安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拼命想获
取认可，几乎是急功近利了。我从来就是一个靠喝彩支撑的人，知道这非常危险。
可其实也真是没什么，这一切都是成长的过程吧。我从姐姐那儿回来剪了头发，
吃了饭，忽然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已经19岁了，可是一天天仍然无所收获，真
让人沮丧。1996年是我的优越感和自信心大爆炸后又消失的一年。
天昭1997年1 月1 日
爸妈：
考完试了。中午和二姐一起吃的饭，然后和同宿舍的人去圆明园了，在去的
路上，发现清华还有好多地方我不知道呢。前两天翻看自己这半年来的日记，觉
得自己大学第一学期过得真是心浮气躁，日记里尽是些“虚无”、“伤感”啊一类
俗不可耐的东西。我们班辅导员给我们写班级日志的时候说：“你们现在都燃烧在
强烈的成功的欲望中”，我认为他说得对。大家都非常想延长由来已久的优越感，
得不到及时承认就苦闷。我就是个典型。从北大回来的时候，看见二姐走在一条
“透视很强”的树梢在高空合拢的饿路上，似乎对孤独的坚持精神有所领悟。
小昭1997年1 月16日
爸妈：
你们好。春天真地来了。中午去打水的时候，注意到阳光透过蠢蠢欲动的枯
枝照在一片自行车上闪闪发亮。春天明晃晃地就在眼前了。姐姐们是礼拜三来的，
我们在清华里走了一大圈，到眼睛商店买了博士伦，出来的时候到个饭馆大吃了一
番。然后快乐地走在霓虹初上的城市的夜晚，拉着手，讲笑话，狂笑不已。我觉
得自己该行动起来做点什么：一年之季在于春啊。在上军事理论课，什么“威慑”、
什么“实战”，都是人类的荒唐念头。军事理论课也有人求知若渴，一放跟武器相
关的录像，大批男生眼睛雪亮。长春是不是一到中午大街上的冰化得到处是水？
春天来了，多笑有益健康。
小昭1997年3 月3 日
亲爱的爸妈：
我们今天开始恢复晨跑了。6 点钟就起床了，到中午11点半，两只眼睛就眯
成缝了，拿着一本计算机书躺下，30秒种就睡着了。梦见妈妈了，妈妈推开我们宿
舍的门，身穿深紫色的大衣，围着白围巾，我就冲下床，……接下来就记不清了。
后来梦到的就都是专业的事，一会儿是立体构成，这么摆那么插又想保留原来的想
法，又要符合形式美的原则；一会儿这边沉了，一会儿这两条线关系暧昧了，都是
白天上课的破事。我现在就是这样，老想着立体构成，总是不满意自己的方案，直
到交作业。这几天，花儿们都开了。我每天中午都在校园里画画。很快乐。天非
常蓝，草坪上总有聚会的青年，他们似乎有些做风景的心情，但那么认真地表达青
春还是可爱的。清明快到了，哀而不伤。
天昭1997年3 月25日
爸妈：
你们好。我在教室里，教室里除了我没别人。外面已经是夏天了。树叶子又
胖又冒油，柳絮搽着槐花香，在河上铺成一床被子。我假期里休息得很好，现在
干什么都精神抖擞。妈妈的信写得好，让人感到春天的气息、上进的气息。这几天
学校有很多精彩的报告会，我也有了几个朋友。可是怎么回事？不喜欢上革命史
课。大家都有点儿精神不正常，一说起自相残杀30万人，很多人就抑制不住，无比
激动。热爱和平。打仗有再好的理由也是不美好的。学校里月季花千朵万朵压枝
低，真想让妈妈看到。我好像胖了，太不好了。爸爸调离理工部是件好事。离开
是非，修养身心。妈妈也是，要注意健康。
天昭1997年6 月7 日
爸妈好！
我昨天晚上安全抵达北京。现在精神焕发地在写信。这学期我将隆重地开始
积极进取的生活。我刚从教室出来。下了点小雨，空气中水气很重，雾蒙蒙的，路
灯显得很迷离。我的自行车大修过了，变得很听话。晚上学习效率很高，心理充实。
要做一个幸福的人，先就要做一个勤奋的人。同学们选我当班长。我相信自己能
做好。天昭1997年9 月5 日爸妈：一直痛心的是没把画学好。这个礼拜
素描实习，我画得非常认真，能感到自己进步了，真高兴。上升的生活真快乐。上
周去古北口长城了，非常好。给你们邮照片了。刚才去晾被子了，为想到这个很
得意，结果姐姐打电话来，说她也晾了，正要告诉我呢。今天太阳特别好。我有
一天去餐馆调研，发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一种奢侈和炫耀的生活。讨厌奢
侈炫耀。我现在变得不大会写信了。但总之状态不错。长大的原因吧。
小昭1997年9 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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