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写给家里的（1）
——天时给家里的爸妈：
你们好。我到昌平军训已经四天了。这四天太匆忙，像梦一样。所以今天才写
第一封信，实在是太迟了。我会慢慢习惯，习惯我最亲爱的人远在千里，学习独立、
坚强地面对。军训是比较艰苦的，但也没什么。我想也是个机会吧，我以前太娇
了。身体很好，但好像在新环境下，神经还处在麻木状态，常为一些琐事烦恼。又
想自在，又不想默默无闻。还真矛盾。天昀呢？昨天接到家里电话，听到你的声
音，我都哭了。小昭在电话里嚷嚷让她多说两句，然后就没听清，可能是我太激动
了。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忽然发现以前熟视无睹的东西如今是多么珍贵。
天时1992年9 月19日
妈妈：
您好，全家好。来信说您工作不大顺利。万事开头难，妈妈，不要我说，你
也要坚持下去的。我们都是支持你的。说我成熟了，可能一点点。环境造人啊。
我是要变一变了。强迫自己坚强、快乐些，虽然天生自卑又自尊。在重新调整自己，
寻找自己的位置。上周六，我参加《新闻周报》了，抄了一条简讯，他们都认为
我的字写得好，晚上作为小记者采访了一个活动，并发了个小稿子。很不错。还
有40天整，我就回家了！前天开始订票，我们宿舍都在讨论，一中午谁都没睡。不
用你们接，我要自己回，想像一下，一个人，下火车，走出站台，乘上6 路车，再
穿过省实验中学，奔上三楼，按下咱们家的小破门铃……兴奋得现在就要跳起来了。
天时1992年12月7 日
妈妈：
您好。刚才和同学去学校外面溜达了，心情好极了，坦然晴朗一如这春天。
一边走，就一边想着马上要给你们写信。我的一些同学很少给家里写信，写也不
像我这样肆无忌惮地“内心独白”。我想他们和父母也应当是相爱的，但很少理解
吧。我是多幸运啊。我们之间真地能“对接”上呢。我有时候苛刻自己到了非常
可笑的地步。比如神经一触到“中午该吃些啥呢？米饭还是馒头？”就懊恼起来，
批评自己“庸俗”；总以为即使是想到吃，也要去想非洲饥荒，等等可笑，或者想
方设法用羹匙从饭盒里挖出两勺酸诗才好。每次邮出信都要后悔——字又写小了，
怕你和爸爸看着费劲。这次好点啊。
天时1993年4 月8 日
小昭：学习的事情就不问你了。怎样啊？买了什么漂亮新衣服吗？不是
想限制你，是想找到平衡。昨天我买了一件刘天昀喜欢但假装不要的黄条子衬衫，
假装让她试，以为她不要就归自己了，结果她穿上就美滋滋地骑车回北大了！我就
一边嫉妒，一边赞美自己慷慨。昨天晚上还认识了几个极有意思的人，是我一个
同学的同乡及这个同乡的同学和同学的邻居。其中一个是来自广西的流浪摇滚乐鼓
手，长相像周华健一样甜蜜，所以穿着双黑色的军靴，以表达自己的身份；另外一
个自称是要进中南海的，最爱说话，用他自以为普通的普通话，经常是以“卸下荣
耀”开头和历数自己的荣耀结尾，中间的造句方式，也常常是“许许多多的生活的
激情、泪水、欢乐以及痛苦，就在我的行囊中（指一个印着小熊猫的帆布书包）”
……我开始还纳闷呢，为什么他要“卸下农药”呢？他哪来的“许许多多的农药”
呢？后来明白，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对，正在读的《太阳石》，有两句是这样，
“我一直相信这一切/ 今夜却睡在哭泣的岸旁/ 哭泣也可以当枕安眠”。还有两句
俏皮的，“邮票上为什么印着总统的画像/ 这样我们可以舔添他们的屁股锤他们的
头”。
姐姐1994年4 月3 日
小昭：
你好。姐姐现在是坐在北京市人事局楼外的台阶上给你写信呢。我一大早就
出发了，换了几趟车，中间又走了一个来小时，问了不下10个人，终于找到，已是
中午，人家下班了，我只好等上班。我是来采访的！采访大中型企业人才流失问题。
台阶下面有两株小桃树，开了几朵小粉花。风大的啊，走路的人都蒙条纱巾。我
在的这个实习单位叫《三联生活周刊》，据说是定位给成功的中年男性白领看的。
这里的人都自我感觉良好极了。我也只能装模做样。每天上班可真浪费时间，大概
来回至少要三个小时，公共汽车开得好慢啊。中午在单位吃盒饭，我一边吃，一边
看报纸，有人经过，就假笑一下。管资料的吴老师和打扫卫生的大爷都待我很好。
我也觉得和他们亲。 昨天去北大看刘天昀了。快到五点在外面碰见她和同宿舍
的李小凡。她们采集植物标本回来，正在路边买“盐水菠萝”。小昀穿着裙子，一
见到我就告诉我很多植物的名字和她们上课的事。李小凡穿着朴素的蓝上衣，夹着
厚厚的书，高兴地和我打招呼。我觉得她们很美。祝你在春天里一切明媚！
姐姐1995年4 月5 日
爸：您好！听说您和妈妈又大吵了一架？哈！您肯定也和妈妈一样，觉
得自己天下第一委屈。我想说的是，对于电视台采访的事情，你和妈妈的表现都是
无可厚非的，都是对的：您谦逊，妈妈坦率。这有什么问题呢？问题是，爸爸，你
要尊重妈妈的坦率，妈妈也应当敬重你的谦逊。有一个事实是颠扑不破的，那就是，
是你、妈妈，你们的心血加上我们自己的一点努力和运气，使我们有今天的小成功
的。千万别为对方的性格不同于自己而恼火，吵架那就更没风度了。没什么大不了
的，大概接到这信的时候你们已经言归于好了呢。还有两个问题，想和您探讨：
一是关于什么叫成功。人在年轻的时候，有荣誉辉煌，可能不算什么，因为来得
太容易了，就像我们三个如此一帆风顺地长大，进大学，是没什么可骄傲的，也谈
不上成功，因为没有克服什么艰难。爸爸您和我们就不同，您年轻时候的苦楚和艰
难我们想都不敢想呢，但您经历了，并且处之泰然，然后您又平静尽职地做您份内
的事情，比如养育我们，这就是成功啊，中年人的成功啊。二是关于悲观和乐观。
我上大学一二年级的时候，认识了些诗人和流浪歌手们，被他们的生活方式陶醉，
又半懂不懂地看了些诗，于是就悲观起来。但现在不是这样了，现在我选择的是乐
观，永远地乐观向上。因为悲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着容易的倾向生活，在我看，
就少有尊严。所以爸爸，让我们互相勉励吧。举重若轻地承担艰难，那才真是值得
骄傲的呢。
天时1996年8 月10日
妈：
已经和爸爸合好了吧。我非常理解您。但是您要讲道理，就是说您要平衡您
和别人认识的不同，选择一个中间状态，互相谅解的状态。而且让我们来分析一
下爸爸为什么那样说，这么说的效果如何。爸爸说，孩子学习好基本是孩子的功劳。
爸爸这样说，是因为爸爸一向都是愿意以这样的低姿态赢得赞许的。爸爸就是这样
的，也不单在这件事上和你过不去。而且爸爸这样做的结果呢，确实也不影响效果
：明眼人谁看不出啊，这么一大家，这么一大堆孩子，从那么艰苦穷困的年代走出
来，都上了大学争了气，能说没有父母的功劳吗？长大成人是多么不容易的过程，
哪个不是父母和孩子共同克服、共同努力的结果。尤其是我们仨，又尤其是我，体
质差、好虚荣、生活能力差、爱发脾气，这些毛病都只有父母才肯包容。我哪能忘
我肚子疼，妈妈你用自行车带着我去打针，大冷天的，路很滑，您下来推，又怕我
摔下来，一手扶着我；我也不能忘了爸爸，爸爸给我讲数学、讲物理，我脾气多坏
啊，听不懂就要大叫大哭，还要摔东西，爸爸一点儿也不不耐烦，等我平静了再讲
一遍……所以说啊，爸爸妈妈的奉献和功劳是不言自明的，谁也不能抹杀的，而
且爸爸也没想抹杀——爸爸的低调子，那是他的表达方式。要理解啊。你和爸爸
的这点矛盾，顶多算人民内部矛盾，和平共处吧，共同进步，为把咱们家建设成
“世界一流”努力吧，那才是主流呢！
天时1996年8 月11日
亲爱的爸妈：我已经在《人民日报》租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并且渐渐把
这里当成家了。中午的时候，常常一边放收音机，一边打扫，真有点觉得是家了。
我已经是大人了，大人就有责任乐观，对自己的生活负责。所以，完全不用惦记我。
我现在比以前皮实多了。以前的很多想法都是矫情的，现在看。真正的人生理想和
生活信条，要在日常生活中建立并坚定。我现在已经开始了这个旅程。今天想起
1993年咱们全家去大连的情形，很多啼笑皆非的小事，还有我们经常在夏天傍晚散
步的南湖，还有我小时候最不愿意让妈妈给我剪头发，老想什么时候能去理发店就
美了，想起爸爸给我讲题的时候我为什么恼火，因为我想，爸爸他都这么多年过去
了还能做出来的，我怎么就做不出来，我为什么是全家最笨的一个……爸爸妈妈，
你们要注意身体，爸爸要少抽烟，妈妈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我给妈妈买了条围
巾，大红的，上面有个“福”字。保重。
天时1996年11月27日
我们都像是在PH=7的条件下长大的，习惯顺风而行，不知道迎面披风。我们需
要持久的恒心和在困境中挺身而出的勇气。我不敢标榜自己。在大学两年，我不知
身心磨出多少茧来；但我重要的收获是，真正的高素质不仅是聪明，是聪明，加上
体力和恒心。每个机会都不要放过。要给自己设立一个更高的目标，在压力下生活，
是最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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