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自己
      
          我不需要别人的忏悔
      
          在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的日子里,我过着半养病半闲散的生活。
      
          在表面上的平静之下,其实我的心情是不太平静的。
      
          因为虽然事情渐渐有了眉目,一步步平反的消息也不断传来,然而,因为“9 ·
      26”案涉及面之广,介入人员之多,矛盾纠葛之复杂,要我完全忘掉过去,泯灭那
      些恩和仇、伤和痛,我是做不到的。
      
          客观上也是如此。我在省会石家庄市,从建委前期审我整我到“9 ·26”大案
      把我绳之以法的整个过程中,有许多人介入了执行程维高、李山林他们的旨意、贯
      彻程维高意图的活动中。
      
          从保外就医开始一直到中央正式处理程维高的半年前,我一直和老伴上书各级
      部门,不仅指名道姓地揭发程维高,而且也指名道姓地批评、揭发一些同志助纣为
      虐的错误行为,要求对他们进行处理。
      
          程维高倒台之后,我也看到了曾跟他关系很深的一些人灰溜溜的样子。我们家
      附近有一个广场,傍晚和周末时,许多退休的老同志到那里锻炼和遛弯。有时候,
      我老伴回来后会不经意地说起:在那个广场遇到了当年整我整得很积极的某某了,
      那人看到我老伴,一脸挺不自在的样子,我老伴倒是神色平常,就像没见过这人一
      样,别过脸继续锻炼身体。
      
          山不转水转,这样的事经历过不止一两次。
      
          有一天在街上,我遇到一个老朋友,好久不见,两个人高兴地聊了起来。
      
          临走时,我那老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站长托我给你带话,他
      为当年建委那一档子事感到内疚,想当面向你道歉。”
      
          ×站长?我想起了10年前的人情冷暖……
      
          老友好心地说:“你们过去关系很好,他也说了,他也是没有办法,李山林逼
      他整你,他要不从的话,肯定也没有好果子吃。后来听说你被弄得那么惨,他心里
      也挺后悔的,想请你吃个饭,我看,你就答应了吧。”
      
          我摇摇头:“不,我不承这个情,我也不吃他的饭——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我扭头就走。
      
          想起这位×站长,我的心情很不平静,我为什么对那位同志表示的歉意如此不
      领情呢?正因为我们曾经是好朋友,我才对他的行为感到伤心。他也属于建委的
      “老人”,我们不但在单位里关系融洽,平时私下里两家交往也是非常密切的。
      
          然而,令人感慨的就在这里,当李山林定了“调”:一定要查出郭光允的问题
      时,这位好朋友平时友善的表情不见了,变得冷漠而陌生。查定额站的账,扣押账
      本迟迟不返还,我这个站已经没法运转。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给他打电话,跟他商量
      是否能把账本发还给我,因为税务局的同志催了我好多遍,再拿不出账本就要罚款
      了。
      
          我是为工作上的事找他,而且口气仍像过去那样亲近随和。
      
          不知他是存心表现他同我早已“划清界限”,还是我的哪句话惹恼了他,他突
      然翻了脸,严厉地斥责我:
      
          “郭光允!你跟我讲话嘴上有点准头行不行?完全是胡说八道!谁扣了你两个
      月的账本?啊?”
      
          我也火了:“你给我把嘴放干净点!谁胡说八道啦?账本你扣了我多少天,我
      有记录!你想抵赖?那不成!”
      
      
      
          ……
      
          我在本书中曾经写过,我不愿意诉说给读者那些令人不快的故事,倒是书中那
      些“走马灯”式上台表演的一个个不幸的灵魂,倒是我们应该多多加以关注的。
      
          以前关系这么亲密的一个同志,为李山林的封官许愿,就这么作践我!
      
          我断然拒绝了他的“道歉”,说起来也是书生意气,是感情受创伤的一种反应。
      
          在我获初步平反后,我对在这个事件中的人和事,思绪也渐渐变得平和。
      
          有人问我:“那些害过你的人,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也有人问我:“现在,有关部门也承认,当年整你是整错了,那么,介入这些
      事的那些人,包括那些直接伤害你的人,你是怎样一个态度?你希望有人忏悔吗?”
      
          香港一个记者也跟我谈到“宽恕”这个问题。
      
          对于上述问题,我是这么看的:我是个农民的儿子,虽然我也敏感,但没有西
      方电影里那种高级的“感情”,我又是党培养多年的知识分子,是一名党员。我不
      笃信宗教,对那种博爱式的“宽恕”我是学不来的,因此,在这个事件中,除了极
      个别的人托人带话表达内疚之情外,没有人对我表示过愧疚之情,我又何必自作多
      情地表达“宽恕”之意呢?
      
          我在猜想,现在包括程维高本人,可能傲气和霸气还没有彻底被打消,依照这
      种人的思想情感逻辑,他可能还觉得自己是个“改革家”,觉得自己挺“悲壮”的。
      其实程维高并不是没有认错的时候,比如有一次在电视上他说:“我这个人,工作
      方式不太好。”可接下来的话是:“老了,改不过来了。”这个人啊,“认错”是
      假话,“改不过来”才是真实心理。如果他现在还是这样一种心理,我也不想多说
      什么。我也不太习惯“忏悔”这个词,觉得有点文绉绉的。对于一些干部来说,工
      作有失误就检讨,即使时间证明了当时自己执行的是个错误的东西,那责任也不是
      自己的,连检讨都不必做,何来“忏悔”?所以,“忏悔”与“宽恕”相辅相成,
      没有前提,也就不存在宽恕这个命题。
      
          如果非要讲宽恕的话,我就宽恕我自己吧:这么多年来,我让全家陪我度过了
      一段担惊受怕的日子,疼爱我的老人去世前,我甚至没有在病床边守过一天,我的
      孙子孙女,我没有给他们辅导过一天功课。有时候身体不好心烦意乱的时候,我还
      对我那相濡以沫的老伴使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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