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海边黎明格外早,扶洋母亲习惯与黎明同步起床,没料到她珍爱的儿媳妇今天
      比黎明还起得早。夏纯与冰雪同睡一床,兴奋得如同小孩过年,一夜没合眼;由于
      心事重重,她比老年人还难以入眠,瞪着眼数窗外的星星,盼望天明。
      
        夏纯不放心夏锐,想起来看看。她轻轻地起床,轻轻地穿衣,轻轻地推开房门,
      蹑手蹑脚来到堂屋,发现在堂屋里给夏锐铺的小床上,被子掀在一边,空空荡荡,
      不禁吃了一惊。她连忙推开大门,走出院子,站在坡上,四处观望。海滨沙滩一目
      千里,空无一人。夏纯慌了,飞快地朝坡下跑去,顺着海边呼叫夏锐:
      
        “锐儿,锐儿,你在哪里?”夏纯下意识地在沙滩上跑了一阵,径直朝长满松
      树的山冈奔去。冰雪跟了出来,追随妈妈的方向跑去。文青和夏芳听到喊声,也都
      快速起床。借宿在邻居家的扶洋早早回到家中。
      
        十年来,每当清明节,扶洋都要虔诚地陪着夏纯去祭奠夏天。这是因为扶洋对
      夏纯的爱像海一样广阔,像海一样深沉。虽然他只有高中文化程度,但胸怀宽广,
      完全理解、谅解、同情夏纯对已故丈夫夏天的情感。他认为那是一个高尚的人对另
      一个高尚的人所特有的高尚的感情。他清楚那是文化人之间单纯的精神交流,他明
      白那是艺术家之间的纯洁的艺术回顾。扶洋这种博大的胸襟,不仅使夏纯无比感激,
      同时还赢得了她对自己的加倍敬重、加倍热爱。无需言语,每当扶洋与夏纯单独相
      处,两人静静地用眼睛对话的时候,扶洋便能从夏纯的目光里读懂她的心声。夏纯
      总要望着扶洋,喃喃地喊道:“house ,my house!”声音总是那样轻柔,感情总
      是那样深沉。
      
        扶洋回到家中,得知夏纯、冰雪寻找夏锐去了,而大家正在焦急之中。扶洋想
      了想,镇定地说:
      
        “不用急,夏锐准是上他父亲的墓地去了,我们赶快提着祭品去松树冈,在那
      儿肯定能找到夏锐。”
      
        扶洋是一家的主心骨,他娘一听,便舒展眉头,转愁为喜,乐呵呵地说道:
      
        “我儿子自有分寸,天大的难事,他一出现便万事大吉,怪不得我那乖媳妇总
      喊他‘耗子’呢!”老人家一边自豪地说着、笑着,一边快速将酒菜祭品装入篮内,
      递到儿子手上。
      
        “娘,您就别去了,在家准备午饭。昨晚上……”
      
        “昨晚上你用热酒给娘的脚脖子一揉,睡一觉就已经好了。孝顺儿子,你就甭
      担心了。全家出动,娘怎么能不去?”
      
        “我扶着大婶。由我保镖,大兄弟你只管放心!”热心肠的文青说着,上前搀
      扶着大婶,不管三七二十一朝门外走去。夏芳和海燕也都争着搀扶奶奶。扶洋无可
      奈何,提着祭品跟在后面,苦笑着说:
      
        “行,行,走不动了反正有我背。”
      
        夏纯刚刚踏进松树林,便又吃了一惊,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由于一夜没
      睡而出现了幻觉,松林的那一头,正传来她十分熟悉而又十分陌生了的小号声。
      
        “小白菜呀,点点黄呀。三岁两岁没了娘……”
      
        “恨今朝相逢已太迟,相逢又别离……”
      
        夏纯听到自己胸膛里“砰砰砰”,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她本能地加快步伐,朝
      小号声飞跑过去。
      
        夏纯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在望阳岛的晨霭中,在松林间忘情地奔着、跑着,仿
      佛荡气回肠的袅袅炊烟寻找晨雾,犹如天上仙女漂游地面、月中嫦娥迷失人间。须
      臾,又一位着豆青色短裙的小仙女跟随其后,一边呼唤着“妈妈,等等我。”
      
        夏纯在松林的边缘止住了脚步,她清楚地看见在松林外的坡地上、在夏天的墓
      碑前,夏锐独自一人坐在车矢菊花丛中,对着大海,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用他
      父亲的小号吹奏着他父亲生前经常吹奏的这两支哀怨忧伤而又无限深情的曲子《小
      白菜》和《友谊地久天长》。夏纯拦住赶过来的冰雪,两人倚着松树静静地凝听。
      冰雪惊羡不已,夏纯心中情思绵绵,感慨万千!
      
        十年前冬天,夏纯将夏天随身携带的早已干枯了的勿忘我、野菊花插在夏天坟
      头。后来,扶洋的母亲将她从东北带来的车矢菊种籽撒在茔地上。凭着海边连绵不
      断的雨水迅速成活;借着海滨常常光顾的海风而飞快蔓延。十年以后,鲜蓝色的车
      矢菊覆盖了松树冈至海滩的大片土地。音乐家夏天就长眠在这蓝色的被褥之下;勿
      忘我与野菊花则被车矢菊作为肥料全部吸收,无踪无影;海水像是被车矢菊染过而
      如此湛蓝;海的湛蓝又映到天上,于是天空格外蔚蓝;天的蔚蓝随着阳光投射到车
      矢菊上,使大面积的车矢菊更加鲜活,更加鲜蓝;这鲜蓝与天相映,与海相连,在
      蓝色的海风抚摸下,轻柔、清澈,如同波光粼粼、微微起伏的海浪,翻滚着鲜蓝色
      的波纹……
      
        “我们不要打搅他,听他吹得多动人,几乎跟你父亲一样。小小年纪,简直不
      可思议!感谢造物主怜惜你们爸爸的音乐天才,将你爸爸的音乐天赋神奇地转移到
      你弟弟的身上。既安抚了我十年的祈盼,又慰藉了你们的父亲在天之灵。他定是有
      知,要不然为何会借着风声涛语,在伴奏、在感叹、在赞许、在微笑、在鼓掌、在
      沉吟呢!”
      
        夏纯更吃了一惊——当她听到这位少年的心声。
      
        夏锐吹奏完毕,将小号端端正正放在他父亲的墓碑前面,双腿跪下,左手置于
      胸膛,坚定地举起右手,庄严而大声地说道:
      
        “父亲,我向您宣誓:有恩不报,非男儿;有仇不报,枉为人。恩人是曾爷爷
      和已经去世的曾奶奶,然后是青妈妈,然后是纯妈妈和冰雪姐姐。仇人是用卑鄙手
      段将您打成右派的有权有势有钱的坏蛋们。我长大以后,要叫他们和他们的子女人
      人不得安宁!不得好死!我是懂得恨比懂得爱更多的人。苍天为鉴,我是复仇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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