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陆海办了签证,跟随他的法国同学保罗直接从香港飞往巴黎。急不可耐地投身
      于他朝思暮想、精品荟萃的艺术海洋。在其中,他尽情遨游,尽情吮吸,尽情捕捉、
      尽情融化。他五体投地地拜倒在世纪经典大师面前,感到自身的渺小及世界艺术海
      洋的浩瀚。同时,把自己心中那崇高神圣的喜玛拉雅山之珠穆朗玛峰的伟大梦想和
      云蒸霞蔚、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忘记得一干二净!
      
        陆海和保罗清早便守侯在罗浮宫大门外面。当举世闻名的艺术宫殿大门缓缓打
      开,第一个冲进去的便是陆海。他忘却了一切,连同他的伙伴保罗也一块儿彻底忘
      记。
      
        他不知先看哪一幅才好,也不知哪一幅须重点欣赏。他恨不得生出翅膀,在殿
      堂里自由飞翔;他怨自己为何不多长几双眼睛,以免漏掉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局部
      ;他巴不得搬来罗浮宫住,成为罗浮宫的永久居民。太多的名作、太多的精品,令
      他目不暇接,使他魂销魄散。大师们精湛的技艺,非凡的才思,宏伟的场景,严谨
      的构图,瑰丽的色彩,光影的流动,以及栩栩如生的不呕吐能够形象、不同性格的
      刻画与表现,仪态万方、百态千姿,震撼着这位求知若渴的东方少年的心灵。
      
        他惊讶地发现,许多熟悉的作品,当面对原画时,方知自己从未真正见过,从
      未真正领略过作品的美与魅力。看原作与看印刷品之间的差异,如同结识一位美丽
      的女郎,只见照片与见到本人之间的差别。
      
        他长久地徘徊在法国安格尔(1780—1867)的名作《浴女》、《大宫女》、
      《里维耶荷小姐》、《土耳其浴》面前。惊叹安格尔大师无比深厚的素描功底,以
      及对人体解剖、人体肌肉、人体质感、人体肤色以及优雅婀娜、多彩多姿的女性体
      态和性情的刻画。
      
        《瓦潘高的浴女》(画布:1 。46×0 。97)是对人体美、对温柔含蓄美的赞
      颂。在静宓、恬适的空间里,展现浴女丰满而优美的背部。那柔和、细腻、精巧、
      准确而微妙的光影节奏、韵律推移,简直是一首光影的优美旋律,光影的小提琴曲,
      光影的人体颂歌。如果说荷兰伦布朗是擅长运用光影展示人物神态的油画巨匠,那
      么法国安格尔则是杰出的运用光影表现人体美的音乐大师。安格尔成了陆海的偶像,
      《大宫女》成了陆海心灵的守护神!
      
        陆海又驻足于法国浪漫主义代表画家杰里柯(1791—1824)的代表作《美杜莎
      之木筏》(画布:4 。91×7 。16,初展于1819年的沙龙)画前,久久凝视,全身
      心地融入绘画中。
      
        这幅油画描绘的是一八一六年法国巡洋舰“美杜莎”号之沉没,如同“铁达尼”
      号之惨剧,也是一桩造成数百人伤亡的悲剧性事件。画面表现了罹难者爬上小木筏,
      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情景。它的色彩沉郁而凝重,光影对照鲜明,充斥着垂危时刻的
      悲惨激情,是一幕生死垂危的歌剧,是一首生命垂危的咏叹调。
      
        据工作人员介绍,一八一九年这幅油画首次展出时,曾引起很大的争论,像一
      枚炸弹投进一潭死水,激起一股冲天浪花。
      
        这幅巨型油画,把在大海中搏斗的木筏延伸到画面底边,紧密连接观众,仿佛
      观众可以随时走入;又通过对画面人物的逼真描写,使观看者产生身临其境、自己
      本来就在画中的错觉。
      
        海风卷着恶浪,夹杂着人们垂死的呼号与呻吟,扑面而来,将观众卷入这场生
      死存亡的大搏斗!对蒙难者的命运产生巨大的同情,引起强烈的震撼。
      
        筏上人,死的死,伤的伤,陷入绝望。而远处海平线上,出现一艘轮船,给筏
      上绝望的人们以生存的希望。他们竭尽最后的力气,相互支撑,向远方挥舞着衣物,
      渴望被对方发现。他们发出的呐喊是生命底层的呼唤。
      
        天空浓云密布,四周波涛汹涌,海风将船帆鼓起。忽明忽暗的光影,映衬着人
      们的苦难、担忧和不安,以及对生命的企盼。
      
        前面十四个交错挣扎的人物,组成了三角形实体构图。三角形的顶端是那挥动
      着的淡红色衣衫。在这三角形实体结构后面,有六七个处在阴影中的人物,正在传
      递着可能生还的信息。他们与船帆、桅杆以及绳索,组成画面的第二个三角形。这
      后面明暗对比较弱的三角形,衬托着前面明暗、虚实对比强烈的三角形。与画面左
      侧、右侧不同大小,不同层次的三角形海浪,共同组成了此起彼伏,动荡不安,凝
      重强烈的无数个三角形音乐章的交响。
      
        正是这无与伦比的构图,犹如汹涌翻滚的波涛,从内容到形式,从光影明暗到
      神形刻画,无不具有排山倒海的冲击力和撼人肺腑的感染力。
      
        陆海感慨地思索着:
      
        “What a pity !杰里柯,杰里柯,您只活了三十三岁,便有如此辉煌成就。
      倘若您能活到六十六或九十九,那您又将会有何等建树呢?看来,生命是艺术创作
      大厦的基石啊!……”
      
        “OH,You are outstand,my little brother !You can catch up with me
      ……”陆海替杰里柯回答着自己。
      
        陆海观赏罗浮宫名画,通过《美杜莎之木筏》的海上时间隧道,与一百四十八
      年前的杰里柯进行对话。他自以为自己非凡的思维,比一般人的一般鉴赏,延伸了
      一层,引申了一步,高明了一档。
      
        他只知道生命对创作的意义,却并不懂得人生更深刻的哲理;只看到琳琅满目、
      万紫千红的艺术精品那璀璨的光辉与夺目的光环,却未能见到法国人在安排罗浮宫
      博物馆外国名画与法国名画的比例时,将法国绘画作品扩大到超过二分之一。这种
      安排,像所有的法国艺术家的作品,像世人熟知的《马赛曲》,在无形的默契中,
      统一地、强烈地、完整地、相互呼应地、毫不含糊地,体现着法国人民的民族尊严、
      民族自信心与民族自豪感。
      
        艺术本无国界;艺术却密不可分地被牢牢牵引在民族的精神支柱上面。世界艺
      术相互融合;但同时艺术连接着、蕴藏着、覆盖着、包容着、流露着、渗透着、洋
      溢着、蔓延着、张扬着民族的性格、品格、风格、气质、风采、灵魂。脱离民族本
      源的艺术家是忘本的丧家之犬,是不齿于本民族的不肖子孙;脱离民族本源的艺术
      作品是无根之草、无本之木,是丧失灵魂、魅力与生命力的躯壳,再华丽也一文不
      值,终将被历史淘汰。
      
        正当陆海每天如痴如醉地往罗浮宫跑,一遍又一遍地陶醉在名画的怀抱,沉醉
      于经典的海洋之中时,却不料,遇上了一桩倒胃口的小麻烦。这使他大伤脑筋——
      他在忘掉一切的同时,漫不经心地从保罗家出门忘了带护照,结果被巴黎警察拘留,
      带到警察局审讯。他又不懂法语,他的激动引起更大的怀疑,他的暴跳如雷带来更
      多的敌意。他哪知道黄皮肤、黑眼睛在异国是被人看不起的人种之一。他在香港的
      哈姆莱特脾气到了外国随时被轻而易举地制服。
      
        在绝望中,他想起了《美杜莎之木筏》,他真想脱下自己的浅红色汗衫高高举
      起,向铁窗外的天空挥舞,真希望杰里柯画上的轮船能救他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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