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风雪已住,黎明以新的姿态重新降临。大地银装素裹、玉洁冰清;城市尚未苏
      醒,万籁俱寂。有人走在厚厚的雪被上,发出清脆的嚓嚓声,使得皑皑白雪的郊外,
      更显宁静。小孩们开始出来打雪仗,男人们开始清扫门前通道,女人们开始忙碌,
      屋顶开始炊烟袅袅,菜农开始往城里送菜,下夜班的工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嘴里吐
      着雾气,踏雪归家。畏惧严寒的人们,无福消受冬天的美丽,而完全屈服于那凛冽
      的威慑。里七层外八层地将自己严严实实包装起来,笼着手,缩着脖子,猫着腰—
      —活像一个圆写的“冷”字。
      
        水文站的值班员到江边观察水文,发现船不见了,慌忙报告姜站长。姜站长忙
      打电话给派出所。派出所曲所长邀请西街居委会莫主任一同到江边查看。一群人来
      到江边,大家只见从大青石中央通向系小船铁链的岸边留下了两行脚印。依稀能辨
      认出一行是男人的,另一行是女人的。在两行脚印上星星点点洒落着一些干枯的野
      花,有淡黄色,有蓝紫色,有野菊花,有勿忘我。虽然下了一晚上鹅毛大雪,将辽
      阔的江岸包装得那样完美统一,然而这两行脚印和两种野花像两条璀璨的项链,点
      缀着,装扮着,填补着,丰富着玉洁冰清的大地。
      
        在平展的大青石中央,孤零零地竖立着一把金光闪闪的铜质小号,那是因为再
      多的雪花也无法负着在洁净光滑的金属物体上面。水文站姜站长莫名其妙地问:
      
        “怪哉,小船不见了,却留下一把号。这是哪路神仙所为?”
      
        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凑上前,其中一位大个子用东北口音插嘴道:“昨晚傍晌,
      我们路过堤上看见一老头在吹号,从堤上跑过去一年轻女的,兴许是父女俩吧,也
      弄不清知道说了些啥,闹了归齐是个谜,贼神秘!”
      
        另一细长脖子的路人尖着嗓子抢着渲染道:“一准是那老头死了老伴,他女儿
      不让他娶二房。无奈跑到江边来吹号,吹了一通,得,偷了船去找他的新老伴去了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各种猜测演义也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断定是在江中溺水而
      死的鬼魂所为……
      
        居委会禀性刚直的女主任莫大姐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胡言乱语,大声说道:“各
      位不要信口开河,这把号的主人我认识。他是音乐家夏老师。他身患绝症,已经到
      了晚期,虽然是右派,但人品很好。”
      
        不料莫大姐的话不但没有堵住那些路人的嘴,反倒使他们更有借题发挥的佐料
      了。他们激动地加油添醋起来:
      
        “看看看看,我说嘛,右派分子有什么好东西!临死还要盗窃国家财物,死了
      也应该挨枪子。”
      
        派出所所长曲直同志是位红脸汉,秉公办事、实事求是是他的一贯作风。他敏
      捷地跳到大青石上,走到中间,小心地将那把号从雪中提起,仔细端详。小号提起
      后,雪地上呈现出一个圆洞,曲所长将手伸进洞内,竟掏出一个手镯,众人为之一
      惊。曲所长将水文站姜站长和居委会莫主任召集到一起,分析道:
      
        “看起来那位夏老师知道自己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想借这条船远离这座城
      市,远离他的亲人。”
      
        莫大姐接过话题:“昨天上午我陪夏老师一道将他的一双儿女送进孤儿院,那
      情景叫人目不忍睹。夏老师是一位正直、善良的知识分子。他一贫如洗,每天靠给
      人刻图章、代写书信养活儿女。不久前经医院检查,他患晚期肺癌,于是瞒着他的
      儿女,说他要到远处治病去了……”说到这里,莫大姐眼睛都潮湿了,她接着说,
      “可怜他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哪有钱坐车,哪有钱买船?这把号和手镯是他的全部
      财产,小号像他老婆,手镯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除此他一无所有。”
      
        水文站姜站长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慷慨地说:
      
        “船本是公物,人人应当爱惜。而这把小号和手镯代表着、凝聚着、浓缩着一
      位音乐家对事业的爱和一位母亲对儿子的爱,它们是无价之宝!”他略加思索后果
      断地说:“这件事我当家,站上正准备换机动船检测水文,小船已十分破旧,按报
      废处理;小号和手镯,我们三方面一同去孤儿院亲自将这两样珍贵的纪念品转交给
      夏老师的一双儿女。你们看如何?”
      
        莫大姐与曲所长一同回答:“这样最好!”
      
        围观路人中随之发出了种种赞叹:
      
        “知识分子就是与众不同,临死还要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了不起,了不起,贼了不起!”
      
        姜站长、曲所长、莫主任一同乘吉普车顺着洁净的大道,飞快地向孤儿院驶去。
      路上留下两行笔直而亮丽的银色花边。
      
        那些看热闹的路人,相互交头接耳,精神上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时,他
      们发现马路上有两个骑自行车赶路的漂亮姐,由于路面积雪打滑而撞到了一起,两
      人爬起来都不示弱地指着对方破口大骂。看热闹的人们血液中好奇的元素又活跃起
      来、兴奋起来、激动起来,像赶集抢购大甩卖似的一齐踩着厚厚的积雪向那边奔去,
      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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