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夏纯将镶嵌有她和女儿合影照的黄金项链,无限深情地戴在女儿的颈项上,仔
      细欣赏着,露出幸福而惨淡的微笑。她温存地说:
      
        “乖女儿,这是妈妈送给你的珍贵礼品。见到它就如同见到妈妈;戴着它就仿
      佛妈妈在你身边。想妈妈时就打开这个坠盖,你就能看见妈妈。妈妈永远爱你,你
      爸爸也永远爱你。今天,妈妈要把你送进一所学校,你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小心地
      照顾自己。妈妈要去找爸爸,你那天看见爸爸咳嗽得厉害,妈妈要帮爸爸把病治好,
      再一同来接你。记住,明天会比今天更美好。懂吗?我的宝贝,妈妈的好心肝……”
      
        夏纯一次又一次叮咛,一遍又一遍将女儿搂进怀里,一回又一回撕心裂肺地哭
      泣,母女骨肉深情怎么割舍得下!一个四岁的孩子,怎能舍得!生离死别之苦,将
      这位柔弱的母亲的心碾得粉碎……
      
        冰雪反倒像个大人,替妈妈擦着眼泪,但总是擦不干。她尽力哄着妈妈,安慰
      妈妈,鼓励妈妈:
      
        “妈妈,您别哭。很快您会见到我,带着爸爸一起来。我们一起去看大海。妈
      妈,我好喜欢大海,爱那蓝色的波涛,雪一样的浪花,爱那海上的云霞,爱那会唱
      歌的海鸥,爱那带咸味的海风,爱那海上的一切。将来我们在海边建一所房子,一
      家人住在海边。妈妈您说有多美呀!”
      
        小冰雪津津有味地描述着,那天籁的童音比最优美的音乐还动听,那稚嫩的笑
      容比清晨的云霞更美丽。夏纯真像个婴儿,点着头,伏在女儿的怀里痛哭起来。
      
        大约十点钟光景,夏纯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拎着皮箱来到孤儿院门前。将那封
      早已写好的信交到女儿手上,最后嘱咐女儿:
      
        “乖女儿,你自己敲门把信递给老师,对老师要有礼貌。你现在已是一个大小
      孩了。妈妈走了,祝你平安……”
      
        夏纯最后在女儿额上亲了一下,心中默默祈祷上苍保护她的女儿一生平安。她
      将口袋里剩下的钱和粮票放进女儿的口袋,将皮箱放在她的身边,便头也不回地飞
      快跑开。
      
        夏纯跑到很远的一家院落的大门,院内空无一人,像是个仓库。门半掩着,夏
      纯推开门进去,然后透过门缝,遥望着女儿。只见冰雪举起小手在孤儿院的门上拍
      着,拍了一阵不见开门,她接着又拍。
      
        大门上的小门终于开了,出现一位身着白色工作服、瘦高个子的中年妇女,像
      是在问冰雪什么。冰雪大大方方递出信,那瘦高个子女人接过信仔细阅读,露出惊
      讶的表情,仿佛在询问孩子什么。只见小冰雪将手朝远处一指,似乎在告诉她妈妈
      已经走了,好像还在说妈妈会来接她的。那瘦高个子女人摇摇头,将冰雪抱起,走
      到街上四处张望,不见踪影。于是回过身拎起皮箱,抱着冰雪从小门进去。
      
        夏纯目睹了一切,而这一切无不牵动着她的心。当孤儿院大门上的那扇小门
      “砰”地关上时,她感到女儿突然没了,永远永远没了。顿时她觉得血被抽干,心
      被掏走,呼吸被堵塞,生命已终止。天昏地暗,一阵晕眩,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看仓库的冯大爷在他住的小房间里听到外面“咚”的一声响,立即出来观望。
      见地上躺着一位年轻女子,不知发生了什么,立即上前查看。他小心地将这位女子
      抱起,回到自己小屋,将她放到床上,用被子把她上半身垫高。
      
        小屋里十分暖和,在墙边生着炉子,冰铁皮的烟囱将煤气抽走,炉子上熬着小
      米稀饭,满屋小米飘香。冯大爷在夏纯手腕上检查了一下脉搏,再翻开眼皮查看瞳
      孔。他似乎懂得一点中医,用大指甲掐这位年轻女子的人中穴。过了好一阵子,夏
      纯才慢慢苏醒。冯大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孩子,你终于醒了。怎么会晕倒在我们院子里?这里边是仓库,你上这找谁
      呢?”
      
        “对不起,打搅您了,我走错门了。”夏纯抱歉地说。
      
        “我看你是生病了,要不怎么会晕倒。”
      
        夏纯见老人家态度诚恳,于是透漏了一点真情:“不瞒您说,我经历了巨大的
      痛苦。就在今天,我失去了我的女儿……”
      
        冯大爷给夏纯倒了一杯热开水,宽慰她说:“姑娘,想开一点。人去了不会复
      生,去了是一种超脱,不会再有痛苦。只是活着的人会为她永远难受。”
      
        “是啊,人去了不会再有痛苦,只是活着的人会为她永远难受。不过她还小,
      时间也许会淡化一切。”夏纯重复着冯大爷的话,实际是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啊,不——我在说别的事情……”夏纯说着一边下床坐到桌前。
      
        “姑娘你喝点水,稀饭马上熬好,我给你盛一碗。”说着过去掀开锅盖,盛了
      一碗粥,还拈了一碟子咸菜,端到夏纯面前。
      
        夏纯面对着这碗虽然能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得到它沉甸
      甸的分量,她清楚老年人的定量还要少些。
      
        “大爷,谢谢您。我吃不下,您老吃吧,我要走了。”说着起身告辞冯大爷,
      坚定地朝门外走去。冯大爷挽留不住,只好叹息着摇摇头。
      
        天空此时又飘起了雪花,雪花将夏纯团团围住,一直落进她的心里。她忽然感
      到了一阵轻松,任凭雪花飞进脖子,飞进胸襟。她连大衣也不扣,飘飘洒洒向前走
      去,漫无边际,漫无目的。她希望雪下得更大,风吹得更猛,好冷冻她流血的心,
      好冰封她悲哀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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