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夏天小心翼翼地将梦晴放到他们自己那间温馨小屋的床上,生怕把她吵醒。他
      点亮了煤油灯,将床头鲜活的野菊花整理了一下,移得离梦晴近些。回头对曾大爷、
      曾大妈说:
      
        “大爷、大妈,您们都受累了,回去歇歇吧,再过一会儿就要天亮了。”
      
        曾大妈眼泪一直不干,她伤心地说:“我们把两个娃儿抱过去,熬点米汤喂喂
      他们。可怜两个孩子落地一口奶都没吃妈就走了,他们一定饿坏了。”
      
        曾大爷又是气愤,又是悲伤,不住地叹气,不停地摇头,仿佛有块石头哽在心
      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夏天将门掩上,轻手轻脚地爬到床里边,拿起梦晴天天用的木梳,细心地、温
      柔地替他的爱妻把头发梳顺、梳好。眼泪滴在梦晴脸上,他抱歉地笑着对妻子讲:
      
        “亲爱的,你看我多粗心,把你美丽的脸蛋儿弄脏了,要不要我沏一碗糖茶向
      你赔不是,你肯原谅我吗?不做声就是原谅了,你总是让着我。你真好,你是天底
      下最善良的贤妻良母,我们一定会白头到老,我每天吹号给你听。来,让我陪你睡
      下……”
      
        夏天脱去满是泥浆的外衣,慢慢地在梦晴身边躺下,右手紧紧地握住妻子的左
      手,他合上了眼睛,灵魂开始自言自语:
      
        生与死原来只有一步之遥。在空间上相距咫尺,在时间上瞬息之际;有生便有
      死,有死会有生。梦晴正是用她灿烂的年华和美好纯洁的心灵,用男女真挚的爱情
      和人类伟大的母爱,全身心地奉献给了神圣的生命接力赛。梦晴没有死亡,没有消
      失,她的生命在延续、在发展、在升华,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她的爱永留人间。
      
        从古至今,生命常常显得如此脆弱,人类在不停地死亡;从古至今,人类又在
      不停地新生、不停地繁衍、不停地发展、不停地进步。人类经历了那么多战争和自
      然的灾难,不但没有消亡,反而越来越兴旺,证明着人类的生命力在宇宙、在自然
      中无比的顽强。
      
        人类经历了漫长的愚昧期,逐渐进入了蒙昧期。由对自然的完全无知转变为有
      所知;求知是永恒的,未知也是永恒的。现在人类认识到物质不灭定律,然而灵魂
      是否不灭尚未被认知;人类知道一部分生命的奥妙,但对灵魂的奥妙却知之甚少…
      …
      
        自己爱的人生命结束了,如果灵魂尚存,我何不与她永远相伴,我何不与她永
      远同行……
      
        夏天有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甚至于盘算着用何种方式了此残生。可是睡在
      他身边的梦晴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在小屋里萦绕“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夏天触电般腾地坐了起来,骂着自己:
      
        “我好浑,一念之差险些铸成大错!既然孩子是梦晴生命的延续,我怎能丢下
      孩子们不管!”神圣的使命感使他振作起来,他小心地爬下床,打开房门,向曾大
      爷、曾大妈的住处走去。
      
        此时雨雪已停,东方露出一道霓霞,微弱而冷艳——仿佛梦晴在离开人世前,
      那凄冷惨淡的微笑转移到了天上,并且静悄悄地向广阔的天地延伸,一直把雨后的
      大地照亮。夏天把自己领口扣好,抖擞了一下精神,迈步去迎接映亮了满地泪痕的
      微笑的黎明。
      
        在夏天第一次遇见梦晴的河边不远的坡地上,在那参天树王的附近,夏天给他
      妻子梦晴的坟上移植了好多好多的野菊花,藉着雨水的滋润和野菊花的生命力,它
      们迅速成活。夏天亲自选了一块青石碑,亲自在上面篆刻了隶体的八个大字——
      “爱妻寒梦晴安息处”,左下侧落款“守护人:夏天”。
      
        从那以后,夏天在劳动之余,或在黄昏时分,总会坐在墓碑前,对着小河吹奏
      小号。号声在倾诉那没有尽头的爱,号声在表达那没有终止的思念,号声在宣泄那
      心灵底层的悲痛,号声在憧憬那无限美好的梦想,号声一直讲述着他们平凡而动人
      的爱情故事……小河为之哭泣,树王为之颤栗,野菊花为之悲鸣,杜鹃鸟为之啼血,
      善良的人们无不为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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