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哭声从里屋传了出来，当曼华星期天回省城家中，打开大门进入客厅时，闻声
止住了脚步。
她听出这是妹妹的哭声，于是好奇地走过去想看个明白。正巧房门没有关严，
透过门缝清晰可见曼漪趴在赵诚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伤心，而赵诚背朝门坐在床
上，不知所措地一动不动。他着急地连安慰带劝说道：
“小妹，你起来，有话慢慢说嘛！”
“不！我就是不起来！就这样抱定你一辈子！”曼漪连哭带撒娇地结结巴巴哭
诉着，“你不表态我就不起来，不吃，不喝！与其三个人都痛苦，不如死了干净！”
“不许胡说！这不是闹着玩呢。耍小孩子脾气不能解决问题，你说对不对？”
赵诚态度既亲切，又中肯。曼漪忽然抬起那哭得满是泪水的脸和红肿的眼睛，郑重
其事地问道：
“您说这算怎么回事？您跟我姐既无爱情，也无夫妻生活，却是什么名义夫妻。
而您知道我深深地爱着您，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very much！您
却牺牲你我的幸福，去为那个牺牲了几年的英雄受这份活罪！你不是唯物主义者，
而是生活在理想，不——空想中的传奇人物。No，it is the fairy of the horrow
dream 。我，陆曼漪就是要把你从天上，从云彩中拖到地面上来，过正常人——凡
人的生活。你我都不小了，可还是童男童女！这不太中世纪、太罗曼蒂克，太柏拉
图，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Is it too foolish ，too out of the fact ？（太愚
蠢，太离谱了吗？）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赵诚被这位火辣辣的姑娘，火辣辣的爱，火辣辣的气势，火辣辣的质问，逼得
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室内一片寂静，只听得时钟伴随着三颗滚烫的心在怦怦跳动……
曼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快步走到客厅茶几前，她找不到纸张，顺手从口袋里
掏出笔，就在台历当天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如下几行字：
“敬爱的兄长赵诚：为了三个人的幸福与宁静，为了你我之间纯洁而神圣的友
谊，我郑重提出离婚。——曼华即日。”
写完噙着热泪带门而去，飞快地消失在大街上。
赵诚与曼漪听到门响声，以为是陆江、雷涛兄弟俩回家来了。他们从内室走出
来，却没见一个人影，赵诚到茶几前，发现台历上有一张留言。他不安地吸了口气，
低声说：
“是你姐回来过了，看……”
曼漪与赵诚共同看了留言，赵诚无奈地说：“事情复杂了……”
“可怜的姐姐一定听到我说的话了。都怪我自私，我去把她追回来。”
曼漪说着，打开大门追了出去。赵诚紧随其后：“我们一起去。”
两人刚出门，只见陆江、雷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嚷道：
“爸爸、小姨，妈妈……”雷涛笨嘴拙舌，越急越说不成话。
“别急，妈妈怎么了？”赵诚帮雷涛擦去满脸汗。
“妈妈边跑边哭，正好碰见我俩……”还是陆江条理分明地说得清楚些。
“碰见你俩以后呢？”曼漪心急如焚。
“碰见我俩就啵！啵！一人脸上亲了一口。”小雷涛嘴笨但挺好插嘴。曼漪索
性将陆江拉到自己面前问：
“真急死人！陆江你说。”
“后来，妈妈要我俩和陆源弟兄仨，都要好好听爸爸和小姨的话……”
“你妈往哪条路跑了？我的小祖宗！”曼漪快要哭了。
陆江、雷涛同时伸直了手一指：“那条路。”
赵诚想了想：“走，上火车站！”
“我们也去！”两个孩子喊道。
“不行，你们留在家里。第一，弟弟睡醒了，你俩好好哄哄。第二，万一妈妈
打来电话，你俩劝她赶快回家，一家人都很着急，明白了吗？”赵诚神情又回到志
愿军时期指挥员的状态，语言清楚，不容反驳。
“是，我们明白。”两个小鬼像两位小八路接受战斗任务一样，站直了身板，
昂首挺胸齐声回答。
“这才是好样的！向后转！目标——咱们的家——跑步走！”
两个孩子遵令而行。
“赵大哥，要不要王司机送送我们？”
赵诚想了想：“算了吧，人家难得歇个大礼拜，就别麻烦他了。”
“好，那我们快追。”
两人疾步如飞地奔火车站而去。
当他们追到车站候车大厅时，刚进门就被聪敏的曼华发现，她一闪身躲到大方
柱后面。
赵诚、曼漪在大厅里四处观望。看不见曼华，曼漪急得像小孩丢了娘一样哇哇
大哭起来，一边悔恨自己：
“都怪我不好，把可怜的姐姐气跑了。姐姐，你在哪里？听到你妹妹在喊你吗？
我苦命的姐姐，你快出来呀！”她泣不成声地蹲在地上抽搐起来。旅客们聚过来围
观。
赵诚又尴尬又焦急地四处搜寻着。这一切，曼华在方柱后面听得真切，看得明
白。理性与感性冲撞，道义与良心搏击，亲情与爱情交织，泪水与血水融汇。她如
何面对手足亲情与神圣的友情？她如何面对今后无法面对又必须面对的纯真的三角
恋情？她妹妹哪里晓得，其实作姐姐的她，也早已被赵诚那真正男子汉的人格的魅
力、气质的魅力、男性的魅力所征服。心灵深处，不知何月何日何时，已经燃起了
对这位太阳神爱恋的熊熊巨火，而且一发不可收。
曼华经历着心灵的挣扎，满腹心事向谁倾诉，向谁表白？难道忍心与自己同胞
手足，与一位无私照顾她和她的孩子们，放弃了工作，舍弃了一切，甘心做一名全
职未婚妈妈的亲爱的妹妹去争夺爱人？难道忍心伤害一位洁白无瑕的处女的初恋？
自己结过两次婚，生过三个孩子，有什么资格去爱赵诚这样高尚完美的男人？只有
妹妹才配得上他，他们才是最完美的组合。
对，想到这里，她平静了许多，微笑着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曼漪和
赵诚面前。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在晶莹的泪花与真诚的微笑映衬下，像布满露珠的
白荷花，那样娇艳，那样妩媚，那样绚丽，那样璀璨，那样高雅，那样楚楚动人。
曼漪看到姐姐，扑上去抱住了她，紧紧的，好像害怕她又会消失。曼漪满脸泪
地笑着，像孩子找到失去的亲娘一样，天真而激情地呼唤着：
“姐姐，你终于出来了！我的好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
“我亲爱的小妹！你是我在人世间最亲的亲人，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It is the truth indeed！”
“好了，好了，回家说去吧。”赵诚有些难为情了，他很害怕围观群众忽然认
出他这位副省长，怎么在火车站上演起家庭小品来了！
三个人如同经历了一场日全食，此刻又重见光明，兴高采烈地手挽手朝他们共
同拥有的家庭走去。身后响起了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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