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夏天很快和村里的乡亲们有了沟通,他总是有求必应。他擅长书法、篆刻,替
      人代写书信,帮人写对联,刻图章。村里有婚丧嫁娶、红白喜事,他还组织个业余
      吹奏班子为人吹吹打打。他本人一不要钱,二不收礼,因此很快博得了乡亲们的喜
      欢。不少人为了表达对他的感谢,纷纷将自己家中的新鲜鸡蛋、蔬菜背着他送到曾
      大妈手中,让曾大妈煮给他吃,并且不让夏天知道是谁家送的。曾大妈高兴坏了,
      自从夏天来家吃饭,总有人送菜、送蛋、送鱼、送肉;曾大妈在村里的威信也提高
      了。有什么事要请夏天都必须首先经过曾大妈的同意,好安排时间。
      
        一天下午,夏天干完活儿,回到自己住处,习惯性地再次凝视勿忘我,又牵动
      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在汉江源头采集这些鲜花的场景,如在昨日。他思绪万千、
      浮想连翩,一种莫名的失落感与孤寂感占据心头。无法摆脱心灵苦痛的他,从床头
      摘下小号,独自一人朝小河边走去。出了后村,靠近翠冈山,在千年白果树王面前
      横着一条小河。夏天在距离树王不远的一块青石板上坐了下来,面对熠熠颤动的粼
      粼波光与潋滟流水,望着一去不回头的小河,他伤感地吹起了苍凉的乐曲。德沃夏
      克的《思乡曲》洋溢着深沉的哀怨与优美的悲怆,《魂断蓝桥》主题曲《友谊地久
      天长》流露出恋情悱恻与断肠柔情。边吹奏、边回忆、边思念、边感叹,他所有的
      忧伤化成一条苦涩的涓流,从心田涌向小号,然后变为凄凄雾霭飞翔在山峦之间,
      飘浮于小河之上。
      
        从村子里走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手腕上挎了一大篮子要洗的衣裳,在坡
      上止住了脚步。她被这优美而忧伤的小号声所吸引、所感染、所打动,产生了强烈
      的共鸣,勾起了她的心酸与痛苦。
      
        这姑娘名叫寒梦晴,是村子里一位富农的女儿。瘦弱的身段生得十分匀称,葵
      瓜子般的脸庞,细长的鼻梁,弯弯的柳叶眉下有双永远惊慌不安的大眼睛,一张细
      薄的嘴唇平时很少说话。地富子弟本来就觉得比别的年轻人低了一等,在家中又由
      于是女儿,又比儿子矮了一头。她长得再好看,也总是被踹,女儿早晚是泼出去的
      水,多养一天就是多赔一天钱。
      
        近来,有一件烦心事搅得这位寒梦晴日夜不得安宁。她的二十九岁的哥哥要娶
      亲,要她作出牺牲。因为富农的儿子是很难娶到好成份家庭的姑娘的。通用的办法
      是地富家庭双方换亲,就是两个地富家庭的女儿互相交换嫁给对方的儿子作媳妇,
      以便传宗接代。利川城北的一户姓屠的地主家有一个女儿与梦晴同年,相貌也算端
      庄。可是她哥哥却是个二傻子,整天鼻涕不干,患有小儿麻痹,又是个弱智者。眼
      大无神,下眼皮下垂,露出血丝,舌头大而不会说话,成天不管见到谁都只会那一
      句“艾妈妈!”因此,他的绰号就叫“艾妈妈”。
      
        半个月前,“艾妈妈”随其父母来到树王村寒梦晴家,双方家长商量换亲的大
      事,苕儿子一进门就冲向梦晴,指着她的脸喊“艾妈妈,艾妈妈”把梦晴吓得魂不
      附体,跑到小楼上再也不敢下来。梦晴当晚做了一夜的恶梦,梦见左面是火,右面
      是水,前面是悬崖,后面有老虎追赶。她喊无声,哭无泪,出了一身冷汗,接着生
      了场大病。
      
        此刻,当可怜的梦晴挎着一大篮子脏衣服走到河边,听到这位不相识的外地人
      吹奏出那样优美动人的曲子,又想到自己的命运,禁不住哭泣起来。
      
        夏天吹奏完毕,一回头发现了这个正在抽搐着的姑娘,惊愕地站起身来,关切
      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梦晴只哭不语,急坏了夏天。他不知如何是好,上前取过她胳膊上挎着的篮子
      和棒捶,关心地问:
      
        “这位姑娘,你先坐下来歇一会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来帮你洗衣服好吗?”
      
        梦晴连忙摇头:
      
        “不行,不行,我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我自己洗。”说着梦晴从夏天手中夺
      回那沉重的自制篮子,继续说,“你是不是那位从省上来的右......”
      
        “对,右派,我叫夏天,二十六岁。以后你就喊我夏右派,没事的。”
      
        夏天的憨厚和认真,把梦晴逗乐了:
      
        “这样喊不好听,往后我就喊你老夏,行吗?”
      
        “行,行,喊什么都行。”
      
        “老夏,看你身上衣服脏的,脱下来一块儿洗洗。”
      
        “这使不得,会连累你的,你要划清阶级界线。”
      
        “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富农子弟,脱下来吧!”
      
        夏天只好遵命脱下身上那件布满尘土的衣裳,幸亏里面还有件背心。于是梦晴
      抡起棒捶飞快地洗起衣服来,而夏天在一旁吹一支欢快的曲子为梦晴伴奏。这姑娘
      第一次有了笑容,有了喜悦,第一次体验到人与人和平友好相处的快乐。
      
        天黑前洗好了衣裳,夏天邀请梦晴顺路到他住处看看。梦晴有兴趣地仔细察看
      夏天的住处,端起放在桌子上的勿忘我花瓶,奇怪地问道:
      
        “老夏,这花都干了,还摆在这里做么事?”
      
        “嗯,干了还是挺香的……”
      
        “你喜欢花,往后我帮你采些鲜花来。”
      
        “噢,不用,不用……”话没说完,曾大妈来喊夏天吃晚饭,一进门发现有两
      个人:
      
        “哦,梦晴姑娘!”她转对夏天,“夏老师,这丫头可是朵苦菜花哟,心善命
      苦,投错了胎。这不,他那富农老子为了传宗接代要拿她去换亲,可对方地主儿子
      偏偏是个傻儿。半个月前来村里一趟,人见人摇头。”又冲着梦晴说:“哎,苦命
      的闺女!大妈真恨自己没有回天之力哟,我要是有个儿子一定把你接到我家。”
      
        梦晴听到这里,忍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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