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脚步再轻,轻不过黎明的步履。当人们还眷念沉迷于梦乡,黎明已静悄悄地驱
      赶着夜色,让朦胧的晨雾笼罩山峦,环绕农舍,充斥峡谷。在山区,年复一年,日
      复一日,迎接晨曦的总是忙碌而欢快的小鸟。不过,真正让陆海从睡梦中惊醒的不
      是鸟的啼鸣,也不是青女飞霜,而仍然是那老妇人时而委婉凄凉,时而高亢越扬、
      悲天恸地的清唱。陆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颤栗,本能地把头缩进被褥中,还将所
      有的缝隙掖紧。然而那悲凉的唱腔还是传透一切防线,潜入陆海耳膜,使他不寒而
      栗。
      
        陆海索性起床,快速穿好衣服,脸也不洗就背起画夹,提着折叠写生椅和画具,
      急匆匆地推开房门,穿过大厅,步出走廊,朝院子大门跑去。他下意识地又回过头
      瞟了一眼,只见那老妇着一身皂服,坐在轮椅里,面向大峡谷方向,手上还拉着一
      把京胡,自拉自唱。虽然声音优美,功底深厚,字正腔圆,情感充沛,然而陆海却
      觉得浑身发麻,寒气逼人,冷浸骨髓……
      
        陆海迎着清冷的晨雾疾步向大峡谷走去,一座雄伟的牌坊矗立在道路中央,上
      书两个古拙魏体大字——山潭。陆海停顿了一下,穿过它继续朝前走,那老妇人哀
      怨的唱腔继续尾随着他,虽然渐渐减弱,但依然在耳边萦回迂绕。陆海像是要摆脱
      这不祥感觉的缠绕羁绊,又加快了步伐。他心绪矛盾,有些后悔跟随白絮飞来到这
      里,本来想寻找快乐与解脱,没想到却坠入精神的陷阱、感觉的疑雾、心理的迷宫,
      还未见到山潭,仿佛他已跌入潭中。
      
        陆海深入峡谷,在迂回曲折、起伏跌宕的山间小路上吃力地跋涉着,时不时须
      用手握住树干加以帮助,以免坠入湍急的溪流之中。这条溪流河床显露,布满巨大
      的岩石,大概是亿万年前地壳急剧运动,山崩地裂所滚落的。清澈的溪水紧贴着河
      床的一侧流淌着,时而又更迭到另一侧;进入峡谷的崎岖小路,便是顺着这险峻的
      河床和急剧的溪流的边缘修建的。
      
        陆海再往里走,那老妇人的京剧唱腔终于听不见了,前方却突然传来隐隐约约
      的轰鸣声,如同闷雷在峡谷中翻腾。伴随这轰鸣,大峡谷飞扬而出阵阵水气,并且
      越来越强。关于山潭流传的神秘传说,拌和着这愈来愈强的轰鸣与水气,拌和着前
      方的未知,拌和着黎明时分的晦暗,使陆海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感到一种莫名其妙
      的恐怖,真希望能有个人交谈几句,可这大峡谷中除他自己,再也见不到一个人。
      他感到大自然不可抗拒的伟力和单个人的渺小、脆弱与无助。他这才意识到、体会
      到、领悟到人类是群居动物,任何人都不能完全离开同类而生存。然而在一种艺术
      家所特有的好奇心与男人所特有的征服欲望驱动下,他横下一条心,抖擞精神,鼓
      起勇气,以敢闯龙潭虎穴的胆量迈着坚实的步伐继续前进探险。
      
        为了感受大自然的神奇魅力,陆海有意放弃人工开凿的羊肠小路,而故意从堆
      砌在河床上的巨石上面攀缘纵跳行走,这样反而使他感觉出人与自然的平衡。
      
        他终于来到一洼深潭面前,潭水正前面是从峡谷高处倾泻下来的宽大而雄浑的
      瀑布,如雷的轰鸣声便是瀑布飞落千尺冲击潭水在峡谷中共鸣而产生的。那扑面而
      来、沁人心脾的水气,也是瀑布不停歇的倾泻所造成的。陆海俯身窥视,潭水墨绿,
      深不见底;陆海抬头仰望,瀑布之上仍有瀑布,上层瀑布之上依稀还有瀑布,原来
      这大峡谷的瀑布竟是有三叠组成。陆海想:“三叠瀑布之下必有三潭,如此险奇雄
      峻的自然景色缘何深藏不露地被埋没在这无人知晓的峡谷之中,他又庆幸起自己不
      虚此行……”
      
        忽然,一阵碎石片从峡谷上哗啦啦坠落潭中,惊起一群碧身黄嘴黑头的小鸟,
      使正在凝神遐思的陆海吃了一惊。陆海立即向峡谷的左上方看去,雾霭中隐约有人
      绊动着树枝。
      
        陆海警惕地盯住那里,做着应对的心理准备。大约十分钟左右,走下来一个山
      民模样的人,头上缠着布巾,腰里系着绳子,一只手握着把柴刀,另一只手提着把
      精致的小锄头,熟练地一边劈荆斩棘,一边从没有路的丛林中走下山来。陆海吁了
      口气,忙上前问话:
      
        “请问老乡,这么早砍柴吗?”
      
        那老乡用方言答道:“我是山北人,靠采药为生,常五更天上山采药。你是做
      么事的?”
      
        “哦,我是画家,第一次来山潭画画。”陆海感到不再孤独。
      
        “你是个画家,那很好嘛,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我们是爬万里山,采万种药。”
      
        陆海听到这人不凡的谈吐,暗暗产生敬意:“您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哟,我是王
      维的后代,您是华佗的后代哩。”说着两人笑了起来。
      
        “请问前辈贵姓?”陆海又问。
      
        “贱姓乐,字青山,先生呢?”
      
        “在下名叫陆海。”
      
        乐青山随意在一块大青石上席地而坐,那飘逸的神情,古拙的气质,颇有几分
      扁鹊、华佗、李时珍之遗风。陆海打开折叠式写生椅安然地与乐青山对坐。陆海虽
      未洗脸,但是瀑布飞扬的水气早已使他衣湿裳透,满脸水珠。他顺手掏出手绢来了
      个干洗洁面,顿觉精舒气畅、心旷神怡。
      
        “乐前辈,您常在此峡谷行走,可曾听到有关山潭之谜的传说?”陆海感到机
      不可失,时不再来,鼓起勇气想探个究竟。
      
        “噢,你也听说山潭之谜了。说来话长啊,恐怕一言难尽,这是二十几年前的
      事了。”
      
        “啊?能否说来听听。”陆海将小画椅向前挪了挪。
      
        “当时人们传说在这山潭附近,在夜深人静之时,常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说,时而唱,时而喊,时而叫,又像是人,又不像是人……”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陆海下意识地将衣领扣紧,把身体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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