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九月一日开学这天，陆海上穿洁净的白色衬衣，下穿灰色棉麻混纺西式长裤， 于早晨八点准时进入人文学院艺术系环境艺术设计专业一年级课堂。环艺专业是人 文学院新增设的一个学科，去年招收了一个班，今年陆海负责的这个班是第二届。 　　由于专业基础过硬，陆海被分配到人文学院艺术系后受到相应重视，美术教研 室已有资深老教师任主任，系领导任命陆海为环艺教研室主任兼环艺二班班主任， 主讲美术基础课及环境艺术设计课。 　　已近不惑之年但富于进取心的系主任章乙楠在陆海走马上任之时，语重心长地 说： 　　“陆老师，环境艺术专业是当今世界极受重视的新兴专业，需要一切艺术修养 作基石，同时又包容和涵盖一切艺术门类和元素。你是我们系的高光，是我们学院 的亮点，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哪！” 　　如今，陆海正是怀着不辱使命的崇高感推开那扇新教室的门，跨入他人生新的 平台。迎接他的是四十张充满朝气的笑脸和整齐起立后嘹亮的“老师好”声，陆海 心情激动地还礼：“同学们好！大家请坐。”随即他用目光从最后一排一个一个地 扫视到前排，四十颗渴望知识、充满幻想的心与陆海春潮彭湃、滚烫的心无需语言 地迅速交融，形成宏伟的浪潮。 　　陆海点过名后，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立即宣布四年的教学大纲及本学期的教 学计划。根据学生档案任命班干部和团干部成员，陆海特别重视地任命了高考成绩 最优秀的一名同学为学习委员兼课代表，这个学生名叫梅立。 　　“梅立同学，请起立。”陆海郑重地看着他事先准备好的名单呼唤道。 　　闻声站起的是一位圆头圆脑的，五短身材，满脸横肉，额头低矮，挺着一个胖 嘟嘟的肚子的男生。全班同学禁不住哄笑，陆海一肚子热情好像被浇了一瓢凉水， 不由得颤栗了一下，暗自思忖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今后你肩负学习委员兼课代表双重职责，凭着你优异的成绩，相信你会出色 地协助老师提高全班学习水平，请坐！” 　　“任命凌桐为班长，请凌桐同学起立。” 　　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一位戴着眼镜的风风火火的女生唰地站起，她的一举一动、 一招一式、一言一行皆能生风。她像女兵式地报告： 　　“谢谢老师信任，凌桐将不负老师期望，和全班同学摔打滚爬在一起，求学进 取在一起，吃喝玩乐在一起。把我们班建设得热气腾腾，风光无限，威风八面，让 全院刮目相看！” 　　凌桐的话赢得了掌声，她谦虚地向四面还礼：“谢谢，谢谢！”教室里一片笑 声。 　　“提名鄢红同学为团支部书记，已报请系团总支批准。” 　　鄢红同学站起，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少许腼腆的微笑，传递出一种敦厚淳 朴而耿直的气息；匀称健康的身材显示出她是经过体力锻炼的农民女儿；一双明亮 的眼睛里透着顽强的执着与少许木讷。她左手叉腰，将前额的刘海熟练地向后一甩， 这仿佛是她的习惯动作，然而她口拙，不像班长能说会道，连微笑都显得有些牵强。 她用贵州口音回头对同学们说了声：“希望同学们支持。” 　　“任命古浪同学为文娱委员。” 　　古浪还没站起就先发出一串笑声，她坐在第一排紧靠窗户的最边角上。她像风 中一束轻歌曼舞的杨柳旋转地摇晃着缓缓站起，在逆光中她那匀称而胖乎乎的身材 经过整整一个暑假在江边游泳的暴晒，简直像从非洲最南端来的一位快活的小公主。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富于磁性，传达出她天性乐观，招人喜爱的特质。与她相处会 忘掉烦恼，听她说话能消除疲劳；闻其笑声增添快乐，观其舞蹈心旷神怡。 　　“任命冯闯同学为体育委员。” 　　冯闯同学从最后一排靠门边座位站起，一米八八的个头使全班为之一振，女同 学们眼睛为之一亮，冯闯难为情地微微一笑，绵绵地、柔柔地说了声“请多关照。” 在一阵轻松的欢笑声中冯闯坐下。同学们透过他温和谦顺的外表很难想象出他在球 场上叱咤风云的勃勃英姿。 　　“任命祝莹俐同学为宣传委员。” 　　从第六排边上座位站起一位皮肤白皙却农村妇女干部味十足的年龄稍长的同学， 她来自湘西张家界，是一位苗族青年，带着张家界的旷野与苗族爱美的天性，还有 那一身与生俱来的热忱勤快以及无所畏惧的泼辣所包裹着的清纯隽秀，令班集体凭 添了一份回归自然的色彩。 　　“徐大为同学任副班长兼生活委员。” 　　身材精干，剑眉锐眼，留着平头，说话像机关枪的男生徐大为从座位上啪地一 声出列，挺直腰板，向陆海行解放军军礼，动作姿态规范标准：“陆老师好。”接 着向后转，朝全班同学行举手礼“同学们好。我是徐大为，双人徐，大小的大，作 为的为，徐大为，安徽蚌埠人氏，今年二十一岁，属猴，当过兵，扛过枪，如今提 笔进课堂，要作美化祖国的好儿郎，请多指教。”再以标准动作向后转，跨入座位 就坐。由于他说话太快，同学们仿佛洋人听中国单口相声——莫名其妙。而他却纳 闷如此精彩的就职演说为何没有掌声却有笑声。 　　就在此时，匆匆忙忙跑进教室一位娥眉女生，那对又细又弯又长的眉毛分外引 人注目，短发圆脸，白净皮肤，配戴一副精致的眼镜，俏皮的娥眉下面是一双聪慧 机敏的亮眼睛，身材瘦高，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仿佛她的人生永远排满了从一个赛 场跨入另一个赛场的搏击，而她总是胜利者。她气喘吁吁地夹着个大书包，信心十 足地微笑着高声喊道：“报告！” 　　“请进！”陆海由于兴致正高，兴奋喜悦令他心舒情畅，因而并不介意第一次 课就有人迟到，反而热情地招呼这位光彩夺目的女生在第二排走道边就坐，一边说 着：“这位同学是近视眼，应该照顾坐到前面。把头上的汗擦一擦，肯定有什么重 要的事耽搁了，对吧？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老师。”那位女生彬彬有礼地接受着老师的关怀，同时大大方方地自我 介绍： 　　“当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我就会出现在您的面前，我叫李明— —日月明。我迟到是因为我利用每天清晨日出之前这段时间考察街心广场、车站码 头、商场周边、沿江大道、小区环境、医院学校…… 　　“为了感受环境空间的真实尺度，我都是骑自行车考察，作出心得笔记，然后 再选择中午以及傍晚对上述环境进行分析比较，找出它们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方 案，以备来日设计课使用。学生李明报告完毕，请老师批评指正！” 　　陆海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地走下讲台，来到李明同学身边。李明从书包 内取出一个小画夹，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站起身毕恭毕敬地递给老师。陆海接过画 夹和笔记本，心情激动而又亲切地让她坐下，然后走上讲台，展开画夹，翻开笔记 本，顿时看到了一颗美好的心灵展现出的美好世界。 　　“It is beautiful ！”陆海暗自赞叹着。 　　他举起沉甸甸的画夹和厚厚的笔记本，满怀激情地对大家说： 　　“同学们，表面上看，李明同学来晚了、迟到了，然而她却走在我们班，不， 甚至我们整个专业的最前沿，走在我这名老师的前面。我们要学习李明同学心中有 个大目标，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从自己、从眼前、点点滴滴，一步一步做起。上学 的第一天就想到毕业后投身美化城市，美化祖国的宏伟事业，李明同学是我们的骄 傲！” 　　全班起立，报以长时间热烈的掌声，每一位同学热血沸腾，每一个青年心中都 升起了太阳，人间真善美的蓝图从这一刻开始，美化世界的旅途从此时此地出发。 　　同学随陆海老师来到画室，上美术基础课素描。美术教室设在教学主楼的最顶 层——九楼的北面，这是因为朝北面的教室没有阳光的直接照射，光线比较稳定， 便于写生作画。 　　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入学考试全校美术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梅立同学竟 根本不会作画，甚至他削铅笔的姿势都不符合要求，更别提打轮廓，抓基本形，画 结构、比例、透视，涂明暗调子等等，面对亚历山大切块石膏面像，他竟画成了一 个滑稽的灶王爷，同学们谁看谁笑，直笑得蹲在地上站不起来。那位梅同学看看自 己的画，又看看大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陆海正在为同学们示范，听到笑声，他站起身走过来查看。见到此种情形，他 不禁皱起眉头，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你真是梅立吗？”陆海厉声质问道。 　　那同学低头不语，直用脚不停地擦地。 　　“请回答我！你真是梅立吗？” 　　“谁说我不是。”那胖男生低着头，挤着鳃帮子嘟囔着。 　　“那么请你说说‘素描就是诚实’这句话是谁讲的？” 　　胖男生学他的父亲把一切怒气、怨气和不满都习惯性地推到四人帮头上，随口 回答道：“四人帮讲的呗……” 　　全场哄然大笑。那胖子慌了，补充一句： 　　“有比四人帮更坏的吗？” 　　陆海大喝一声： 　　“住口！课堂是神圣的殿堂，容不得你胡言乱语。冒名顶替、坑蒙拐骗是违法 的，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老实说，你究竟是谁？不说我现在就送你到校方。” 　　陆海义正词严的警告把那胖男生吓瘫了，他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老师，我说实话，你饶了我吧。我的老爸，你可把我害苦了，我说不来、不 来，你们硬逼着我来，说混个文凭什么的，日后有份好工作，还可娶个好老婆，为 我们冯家光宗耀祖……哇，我的妈呀，这一下可穿帮了！”胖子边哭边嚎，似乎惨 不忍睹，就是没有眼泪。 　　“法国伟大画家安格尔告诫我们‘素描就是诚实’，诚实也是做人的基础，请 你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们，我们会帮助你的。”陆海严肃而诚恳地说着，一边将那胖 男生扶到座位上，请他坐下。那学生受到感动，如实地说出了真相。 　　其实，梅立是一位朴实无华的女孩，薄唇细鼻，总是穿一身灰色男孩制服，她 从未被人注意，从未被人发现，从未被人爱慕。但她如深谷中一缕清泉，似炎夏时 一丝清凉，于平淡处浸出不平淡的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又仿佛虎趵泉水经过精心沏 泡的一杯西湖龙井，看似无奇，入口清淡，却沁人心脾，余味无穷；平凡而又不平 凡的她，在高中时期，在屈原和王昭君的故乡——秭归，虽常被同学们戏称为灰姑 娘，但她那聪慧睿智，富于幻想而又无限美好的心灵世界，时时令人心动，常常让 人折服。她的美，她的芳香，她的光华，她的圣洁就这样以不可抗拒的魅力一点一 滴地慢慢流露出来，散发出来，蔓延出来，并且征服着一切。 　　梅立是个幸运儿，仿佛汇集了天地万物之灵秀，似乎凝聚着巧夺天工之造化； 梅立是个苦命人，自幼丧母，依靠在秭归中学当语文老师的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地把 她拉扯大。其父禀性善良，为人正直，工作勤奋，被调至县教育局任一名普通职员。 两个月前，他突患脑溢血，适逢梅立因报考江南人文学院艺术系环境艺术专业，她 自己感觉考试成绩不坏，而迟迟未接到录取通知书，于是随表哥矫林前来长青市询 问。由于种种原因，尚未查出结果，不料却接到秭归急电，父亲病危，梅立于当晚 赶回家乡，见了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在临终前，没敢告诉她整个事情的内幕，只是 叮嘱她不必再追查高考结果，最好离开故土，另寻人生新路。因为正是由于她父亲 得知女儿考试成绩优秀，已经录取，却被一位官员为自己不成材的儿子冒名顶替。 一气之下，本来就患高血压的他，当场脑溢血倒地，挨着见了女儿最后一面，就带 着遗憾与牵挂魂飘香溪，与世长辞。临终前，父亲嘱咐女儿对人生要有梦想，对未 来要充满希望。 　　不幸的梅立，心中的悲痛如那无语东流香溪水、挥之不去青山雾。苦送炎夏， 泪洗清秋，凄婉孤女，落日伴人愁；十九寒暑，父女情深，历历往事，哪堪回首； 更何忍登高临远，未曾离去，却盼归途，人生最难离故土……然而父亲嘱托萦绕耳 畔，搏击人生，岂能低头？！她那颗积极进取、拼搏向上的决心，如山峡矗立、长 江奔腾。她带着父亲留给她的精神财富、知识财富和全部希望，勇敢地与命运抗争。 她告辞了年迈的伯父，谢绝了表哥的资助，只身一人，身无分文，买不起船票，靠 到轮船上帮工远航。命运坎坷而怀着美好梦想的梅立，离开了生她养她的美丽的故 土秭归，顺江而东，不知去向。 　　因此，陆海领着班长凌桐、自愿者李明三人一行怀着一种义愤，带着一份深情， 代表着全班四十颗期盼的爱心，赶到秭归县城急切地迎接梅立上学的时候扑了个空。 三人带着千般惋惜、万般感慨，无限遗憾地告辞了哺育过屈原、王昭君的圣土，沿 长江三峡激流而下，回到长青市江南人文学院。 　　-------- 　　梦远书城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