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五章
      
        自从看过古泉地区话剧院演出的《补天图》以后,战国时期发生的赵氏孤儿惨
      剧一石激起万重涛,在陆海心中牵起无限思绪,他决心创作一幅巨型油画《女娲补
      天》,聊以自慰。
      
        陆海回忆着《补天图》中一片段:在赵朔书房,公主手握画笔,正在绘制一幅
      大型壁画《女娲创造人类图》——裸体女娲,胸系彩云,辛勤地用泥土塑出许多
      “人类”。陆海想象着未来的画幅,画面绚丽多彩,充满幻想与生机,洋溢着对生
      活的热爱,对美的追求。情调和平、典雅、美妙,与公主的心情一样无忧无虑。
      
        根据《淮南子·览冥训》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
      不周载……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
      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
      
        晋国忠臣赵朔虽有拔山扛鼎之英才和伟力,却抵挡不了奸臣屠岸贾的诡计,难
      以保护其妻庄姬公主与她正在创作的《女娲创造人类图》——天塌地陷,满门抄斩。
      
        文革动乱,陆海母亲遭受凌辱,陆海当时正年少气盛,雄姿英发,气宇轩昂,
      心与珠穆朗玛比高下,却不能保护母亲免遭浩劫。无法消除的悲愤,凝固成永恒的
      图画。
      
        陆海充满激情地绘制草图,作了一系列的构图探索,将他对生活的感受、对历
      史的领悟,通过古老的中国神话题材的大胆想象,以崭新而奔放的笔触倾注在油画
      载体上。
      
        陆江携夏芳四处奔走,分秒必争,办理“爱华多元开发有限公司”经营执照及
      有关手续。
      
        雷涛抓紧了结与叶枫的婚姻以及辞去长航工作,成为可以轻装上阵的自由人。
      
        陆源约了四五个志趣相投的同学,策划组织“飞豹”歌手演唱组合,自创自唱
      自演奏。
      
        两个月的暑假成了有进取心的年轻朋友们一展身手的起点。
      
        陆江、夏芳、雷涛以及热霞四人完成了全部准备工作,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他
      们的业务考察行程。他们的第一站选定在偏远的鄂西西环县与西环县所属树王乡、
      树王村。以往,去西环县,除了坐小型客机至恩施中转,只有乘带卧铺的长途汽车
      方可抵达。汽车要在崇山峻岭中绕来绕去,盘旋而行十余小时。自从赵诚深入考察
      鄂西地区以后,组织当地力量,从西环县修建一条公路直通长江之滨,使当地的经
      济开始畅通,开始活跃,出现了新的契机。
      
        陆江一行四人乘船而上,上午九时到达白莲社渡口。相传此渡口在晋代曾是一
      些山林僧俗高士聚会雅集之处,与庐山东林寺遥相呼应。陆江一行在白莲社渡口换
      乘汽车,大约一小时许抵达西环县城。
      
        在县政府办公楼接待室,身材瘦小的正县长孔明哲得知是省里来的开发公司头
      面人物,喜出望外地亲自接见,心想:“‘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真没错,这不,
      财运来了。县里面土特产有了销售渠道,本地区穷困的局面也许会出现转机。”
      
        “诸位贵宾辛苦了,请坐,请坐!刘秘书,快把本地最好的清茶拿出来招待客
      人。一定要安排这几位贵宾住我们县最好的宾馆、最好的房间。中午,我还要亲自
      给各位接风洗尘。”孔县长身材瘦小,而动作敏捷,指东说西,走过来,跳过去,
      像一位乒乓球运动员。笑起来,满口黄牙,与他的黄手指头相对应,一看就知道是
      位除了睡觉和吃饭外都在抽烟的“烟筒”,每天大约只需三根火柴就够了。
      
        陆江答道:“请县领导不必费心,我们需要了解情况,考察土特产品种、质量
      及产地、价格。我们头一次来,人生地不熟,希望贵县多支持。”
      
        “一定,一定!诚信待人是本县的一贯作风,相信我们的生意能做得长远。土
      特产的销售有水副县长主抓,这不,老水带领几个干部到树王乡视察去了,下午肯
      定回来。你们先安顿下来,一切都好说,好说。”
      
        陆江听罢,站起身说道:“那我们干脆先去树王乡,既能见到水副县长,又能
      深入到乡里实地考察。到菜园子里讨论买菜是最好的办法。”
      
        “那也得先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呀……”孔县长急切地皱起眉毛笑着说。
      
        “来日方长,谢谢您的盛情。时间宝贵,我们就此告辞。”
      
        孔县长留不住,陆江一行出了县政府,坐上短途面包,二十分钟后到达树王乡
      乡政府大院。令他们遗憾的是,水副县长在马乡长陪同下去树王村视察了。陆江看
      表,已近十一点钟。为了不麻烦树王村,陆江等决定就在树王乡政府食堂买饭就餐。
      
        乡秘书执意要招待并且要给乡长挂电话都被陆江坚决拒绝。
      
        陆江、雷涛、夏芳、热霞吃过午饭准备步行去树王村,打算在那里与水副县长、
      马乡长一起谈谈。夏芳欣喜万分,激动不已,因为那是她的故乡,那里有她的亲人
      曾亮爷爷,那里安息着她的悲苦的妈妈,还有恩重如山的曾奶奶,那里还有她的外
      公、外婆。虽然外公、外婆从未关照过她和夏锐,但毕竟还是他们母亲的父母啊。
      
        夏芳今天上身着的确良淡黄色衬衣,下身穿咖啡色西式短裤,配上她的短发,
      十分精干。
      
        至于热霞,眼下还是一名大二的学生,她坚持要与陆江同来鄂西地区考察,一
      是能与她深深敬爱的江哥朝夕相处,一是可以通过调查实践学到许多大学里无法学
      到的贸易知识。热霞的家乡是长江之畔江陵边缘的一座村庄。她此刻走在鄂西公路
      上,看到四周山峦环抱,地势峥嵘,草木獉狉,感觉新鲜有趣。她一边行走一边聆
      听空山鸟语之际,忆起自己家乡面长江、携平原,虽有山却遥远的景观。两者风物、
      情调迥异。两种视觉感触牵动两样心绪情愫。她上身着的确良浅蓝色衬衣,下身穿
      白色西式短裤,留一头乌黑的飘逸长发,行走于清山绿水之间,烘托、映衬人面桃
      花。
      
        雷涛生活在城市,头一回深入奇山异岭,看层层梯田、道道小溪、团团绿树、
      丛丛竹林、片片稻田、座座山村,岑岑相连。听蝉吟声声、蛙歌阵阵,犬吠呼应,
      鸡鸭对鸣……雷涛从未这样开朗,从未如此欢乐,从未这般兴奋。他欲尽情歌唱,
      要放声喊叫,想开怀大笑,希望扔掉拐杖,奋力奔跑,展翅飞翔。雷涛在旷野中的
      路上大声地说话,大地将声音传递开去,又反弹回来;若对着远山呼唤,那景象更
      是妙不可言。他用一双手掌做成喇叭,对着嘴朝东方高声呼喊:
      
        “陆海,你为什么不到这儿来,把这里的的景色注入你的图画!”呼唤声在远
      山近岭间引起回声,层层叠叠传播开去,山坳里仿佛有千百个人在模仿他的声音,
      喊声里透出对城市喧嚣的厌倦与挣脱、对自然的憧憬与渴望。雷涛的呼唤使陆江联
      想起与陆海在八达岭长城之巅的动人情景和幸福时光。雷涛的呼唤声引起夏芳、热
      霞两位姑娘极大的兴趣,跟着都朝着崇山峻岭叫喊起来,享受通过远山对话的奇妙
      感觉。
      
        夏芳:“热霞妹妹,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到没有?——没有?—
      —有、有、有、有……”
      
        热霞:“夏芳姐姐,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听到了!——到了!——
      了、了、了、了……”
      
        夏芳:“你高兴不高兴?——高兴不高兴?——不高兴?——高兴?——兴、
      兴、兴、兴……”
      
        热霞:“我非常高兴!——非常高兴!——常高兴!——高兴!——兴、兴、
      兴、兴……”
      
        陆江激动起来,也高声呼唤:
      
        “热霞,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不爱我?——爱我?——我、我、
      我、我……”
      
        热霞回答:“远山清楚,天地知道——远山、天地、清楚、知道——知道、知
      道、知道、知道……”
      
        四位年轻的朋友,尽情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
      
        与雷涛上身着浅灰短袖衬衣,下身穿深灰麻质长裤相对应,陆江上穿长袖白衬
      衣,下着黑色西服长裤,形成黑白灰中性服装色系。陆江虽身负重任,然而也禁不
      住喜悦。他感叹大自然把人的心情涤荡得如此通剔透明,他醉心于这可人而自然、
      朴素而清新的一切,尽情地想象着未来,感到雄鹰腾空般的自由。最令陆江激动的
      是笼罩在他四周的自然的气息,这气息使他回忆起幼年在山东泰山脚下跟随奶奶去
      山边拾柴禾,挑地菜的情景。自然的气息是那么通俗,又是那么亲切;是那么平淡,
      又是那么奇妙;是那么芳香,又是那么醉人……到任何大自然的怀抱都是这种气息,
      然而对陆江而言,这气息永远与爷爷、奶奶的笑容拴绁在一处,生长在一起。
      
        “亲爱的爷爷、奶奶,您们身体好吗?生活过得好吗?待孙儿安顿下来,一定
      去将您们二老接到孙儿身边……”陆江在心里自言自语着出了神。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拖拉机的声音从四人身后传来,越来越近,他们不约而同
      回过身站在路旁,不料,拖拉机驶到他们面前忽然停住,车上装着化肥。开拖拉机
      的青年农民热心地问道:
      
        “你们几个是不是去树王村?”
      
        众人点头称是。那青年笑了起来:
      
        “上车吧。捎你们一脚,不要钱。”
      
        “那就谢了。”说着四人先后上车。青年将化肥包调整一番,让他们坐稳。热
      霞与夏芳面朝前方,陆江与雷涛面朝后方。
      
        “又是来视察的?午饭可有点不赶趟罗。”
      
        “不,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我们要找马乡长和水副县长。”
      
        “哦,原来如此,那些当官的下来视察,哪回不是白脸进村,红脸出村!”
      
        “这话怎么说?”雷涛好奇地问道。
      
        “视察嘛,就是视酒好不好,察菜香不香,白脸儿进来,喝红了、喝晕了、喝
      痛快了就走,这就是视察工作。”
      
        众人大笑,陆江笑过以后,骂道:“这些酒囊饭袋,你们为什么不把他们哄走!”
      
        “赵副省长根据党的富民政策组织我们修公路,路修好了,县里、乡里的官儿
      们下来方便了。扶贫,扶贫,越吃越贫。唉,当官的得罪不起哟。”青年农民说着
      加大油门,拖拉机喷着黑烟,嗵嗵嗵声音更响,跑得更快,像是发怒了。
      
        二十四年前,如果有这条公路,夏锐、夏芳的母亲寒梦晴或许有救;他们兄妹
      也许不会成为孤儿。如今,树王村后村变前村,不走前村的崎岖山路,而直接从后
      村大树王不远处修起一座桥梁,横跨小河,连接公路,绕过山丘,直通乡里、县里,
      乃至长江之畔。
      
        拖拉机手沉默了,陆江四人也沉浸在思索之中。前方就是桥头,桥上有一位女
      孩骑着自行车向桥的另一头驶去,拖拉机手放慢了速度,就在这时,从对面突然冲
      出来一辆八成新的越野吉普车,没按喇叭,飞速上桥,迎面撞上骑自行车的女孩。
      
        猛的一下,将那女孩撞飞了起来,落入湍急的河中。吉普车停了,然而无一人
      下车救那女孩。就在这时,坐在前排身着的确良浅蓝色衬衣的热霞大喊一声:“停
      车!”
      
        有如一道蓝色闪电,敏捷地从拖拉机上飞跃下车,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河中,奋
      勇朝落水女孩游去,她平时的柔弱刹那间一扫而空。
      
        陆江惊愕地回头望去,立即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他按住也准备下车参加救援的
      雷涛、夏芳,说了声:“你们别动!”然后唰地翻身下车,快速跳入河中。
      
        落水女孩已被吉普车撞晕,随水漂流,热霞竭尽全力追上了她,果断将她托起,
      向岸边划去,陆江也已赶到。两人齐心协力将那女孩从水中救起,抱至岸上。此时,
      惊动了村民,纷纷赶来询问。女孩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悲天恸地、撕心裂肺、哭着嚎
      着奔向河边。母亲紧紧抱着女儿,女孩的爷爷、奶奶和父亲一齐向热霞、陆江下跪
      叩首,感激他二人的大恩大德。
      
        夏芳从桥上扶起被撞残的自行车,送到吉普车跟前。雷涛拄着拐杖愤怒地跟在
      后面。拖拉机手将拖拉机横在桥上截住吉普车的去路。村民们包围过来,愤怒地盯
      住车上的官员们,官员们慌了神,如同坠入一场噩梦。马乡长下了车,满脸酒气地
      朝大家发号施令:
      
        “乡亲们,不要围观,出了点意外,乡里负责妥善解决,好在小孩已经被救,
      该出的医疗费,该赔的自行车全部由乡政府承担,大家只管放心!”
      
        这时,陆江和热霞回到桥上,挤进人群。陆江气愤地大声说道:
      
        “车上的人出来!”那声音仿佛大炮在怒吼。水副县长、县办公室主任、两位
      科长以及司机灰溜溜地由车内络绎而出。
      
        “请问二位英雄从何方来,我,我们要颁发奖状……”水副县长今天又喝高了,
      腿肚子发软,声音发颤,两眼发昏,面对浑身湿透、怒目而视的陆江、热霞,心里
      发寒。陆江高声说道
      
        “老百姓修这条路,建这座桥是为了找一条活路,而不是找一条死路;是想奔
      小康,而不是奔遭殃。你们身为乡县领导,扪心自问,你们对得起谁!把人家女孩
      撞到河里,你们连车都不下,还算是人吗?!你们究竟是公仆,还是蝗虫?!”
      
        “乡亲们,这四位好人是从省城来我们地区洽谈收购土产品的。他们救了孩子,
      我们感谢他们;还要帮我们致富,我们更得感谢他们!”拖拉机手热情地介绍着。
      
        群众愤怒转为欣喜,围上前去热情握手表示欢迎。水县长如梦方醒,沙声说道:
      
        “中午我接到电话,说省里来人,我正准备赶回县城迎接诸位,心一急,看,
      出了点岔子,没想却碰见你们,坏事变成好事。快请上车,快请上车!”水副县长
      回头对他的随行者吩咐,“你们几位嘛,各人自己想办法回去。”
      
        陆江蔑视地拂开水副县长伸过来套近乎的那满是油腻的肥手,冷冷地说:“我
      们已经会谈过了,难道你还不清楚结果吗?”说罢回头对他的三位伙伴说道,“咱
      们真正的合作伙伴都走出家门来欢迎我们了,我们上树王村好好合计合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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