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三章
      
        陆海为寻求母亲的踪迹,专程带上画具去古泉地区写生,想对母亲工作过的环
      境进行感性的体验与描绘,原计划作三天的写生。他母亲生前领导过的古泉地区文
      工团,经过重新改组整顿,成为古泉地区话剧院,李悦担任院长。陆海专程前往拜
      谒,不巧,李悦院长率领话剧院在陆海来古泉的同一天抵达省城汇报演出,陆海扑
      了个空。于是,陆海只写生了两天,急忙于第三日晚七时赶回长青市。
      
        曼漪一边招呼陆海吃晚饭,一边慌忙告诉他:
      
        “你大哥陆江带着他的蓝眼睛同学已经回来。古泉话剧院李悦院长派人送来三
      张戏票,今晚七点半在长青大剧院首演历史题材话剧《补天图》。还给涛儿两口子
      送了两张票,因为他以前曾随你妈在文工团工作过。李悦不知道你和你大哥回来,
      只送了三张戏票。你姨父去基层蹲点,你又没在家,我就让陆江、热霞、陆源三人
      去了。”
      
        陆海一听,差点儿呛了出来,放下碗筷,急着要走。曼漪嚷着:
      
        “陆海,你就别去了。送票的同志说戏票昨天已经一抢而空。”
      
        “不行,我得去看看。没准儿等张退票,高价票我也要看。”陆海口里一边嚼
      着饭,一边说着,撒腿向门外跑去。
      
        “这孩子也是个戏迷,其实我也是。唉,等退票?那不是等天上掉馅儿饼!”
      曼漪自言自语着。
      
        陆海直奔大剧院售票处,见窗口挂着一个牌子,写道“票已售完”。陆海看看
      手表,距离七点半开演时间只剩下八分钟了,他心急如焚地朝剧院门前的广场和街
      口搜寻着。人们潮水般向剧院大厅走去,就是不见有人退票。
      
        “哪位退票?我愿出高价!”陆海接连喊了几声,哪有人理他?问多了,别人
      还骂他神经病。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毫无希望。陆海又看看表,离开演只剩两
      分钟了,他像一只泄气的皮球,兴致勃勃被垂头丧气所取代。他苦笑着摇摇头,准
      备离去。
      
        “先生,您要票吗?”一个轻柔的女孩声音在他身后问着。
      
        陆海喜出望外,猛回身,急切地问道:
      
        “姑娘,你不是开玩笑吧?”
      
        “怎么会呢?其实我也很想看这场戏呀。”
      
        “那你为何退票?”
      
        “我父亲在老家病危,发来电报,我必须赶今晚九点的船回去。我这儿有两张
      票,您都要吗?”
      
        “哎呀,真可惜,我姨妈要是来了就好了。”
      
        “那就先给您一张吧!”
      
        “我愿出双倍钱。”
      
        “不,该是多少给多少。”
      
        “太谢谢你了。”陆海拿了票,三步并着两步冲入剧院。待他找到座位,序幕
      音乐已经响起,剧场灯光渐暗,大幕徐徐升起。就在这时,一位时髦女郎快步走了
      过来,浑身散发着香气,一边说着:“喂,劳驾!让我过去。”一边越过陆海的腿,
      到紧挨着他的座位上坐下,嘴里还在发牢骚:“什么破票,位置这么偏,应该打七
      五折!”
      
        “安琪尔!怎么是你?!”
      
        “大个子,是你?”
      
        陆海欣喜万分,用手指着:“白絮飞——安琪尔,真是太巧了!”
      
        “你也是等的退票?”
      
        “嗯,肯定你也是。那个女孩拿了两张票要退。”
      
        “可不是吗?发了回善心,照顾照顾她。”
      
        “可我真心感激她。”
      
        “为什么?”
      
        “一是看戏,二是重逢。”
      
        “跟谁?”
      
        “这还用问?”
      
        “当然是跟我了。”安琪尔发出一串得意的银铃般笑声,惹得四周的观众都向
      他们嗤声抗议,陆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用手指着台上示意该看戏了。
      
        话剧《补天图》是叙述战国时代发生在晋国的忠与奸、善与恶、搜孤与救孤的
      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昏君晋灵公荒淫无道,在奸臣屠岸贾策划挑唆下,一方面
      鱼肉百姓,杀人取乐,一方面残害忠良,将开国元勋赵盾的后代赵朔一家三百余口
      满门抄斩,只剩下赵朔之妻庄姬公主乃君王胞妹身怀六甲,逃入皇宫,指望为赵家
      保留一条血脉。屠岸贾穷追不放,扬言生个女儿便作罢,若生男儿必杀戮之。公主
      果然生男,由忠烈志士程婴假扮医生,进宫将婴儿藏匿于药箱之中,由韩厥将军掩
      护,转移至程婴家中。适逢程婴妻亦生一男孩,遂与好友公孙杵臼密谋,假装由程
      婴告密,捉住公孙杵臼,献出的却是程婴的亲骨肉,以掩护忠良后代赵武的生命。
      世人不知,以为程婴卖友求荣,残害忠良后代。程婴忍辱负重,在屠岸贾淫威下,
      将赵武抚养成人,锄奸兴国,为赵家报了血海深仇。
      
        千头万绪的情思在陆海胸中激荡,在他心里同时上演着两部戏,一部是中国的
      赵氏孤儿《补天图》,另一部是英国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王子复仇记。两
      部复仇的故事交融一体,编织出斑斓绮丽的图画与时空。
      
        陆海看着舞台,却时不时地注视着身旁的安琪尔,安琪尔变成了奥菲利娅,而
      他自己却是哈姆莱特王子。他回忆起了第二场“城堡中的厅堂”一段戏:
      
        哈姆莱特小姐,我可以睡在您的怀里吗?
      
        奥菲利娅不,殿下。
      
        哈姆莱特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把我的头枕在您的膝上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您以为我在转着下流的念头吗?
      
        奥菲利娅我没有想到,殿下。
      
        哈姆莱特睡在姑娘大腿的中间,想起来倒是很有趣的。
      
        奥菲利娅什么,殿下?
      
        哈姆莱特没有什么。
      
        奥菲利娅您在开玩笑哩,殿下。
      
        哈姆莱特谁,我吗?
      
        奥菲利娅嗯,殿下。
      
        哈姆莱特上帝啊!我不过是给您消遣消遣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说说笑笑呢?您
      瞧,我的母亲多么高兴,我的父亲还不过死了两个钟头。
      
        奥菲利娅不,已经四个月了,殿下。
      
        哈姆莱特这么久了吗?哎哟,那么让魔鬼去穿孝服吧,我可要去做一身貂皮的
      新衣啦。天啊!死了两个月,还没有把他忘记吗?那么也许一个大人物死了以后,
      他的记忆还可以保持半年之久;可是凭着圣母起誓,他必须造下几所教堂,否则他
      就要跟那被遗弃的木马一样,没有人再会想念他了。
      
        奥菲利娅这是什么意思,殿下?
      
        哈姆莱特呃,这是阴谋诡计的意思。
      
        奥菲利娅大概这一场哑剧就是全剧的本事了。
      
        当《补天图》演出结束,演员谢幕,全场观众起立,报以热烈掌声,陆海方从
      自编自导自演的东西方双复仇的大型想象剧中惊醒。安琪尔用胳膊碰了一下陆海,
      感到奇怪地问道:
      
        “大个子,你看戏好怪哟,说你专注,你老跑神;说你走神,你全神贯注,比
      谁都认真,比谁都动情。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幻想,莫不是想入非非、痴心妄想?!”
      
        “说什么都行啦,不过说正经的,何时何处能再见到你?”
      
        “那就看缘分吧,你不是相信缘分吗?我记得你在火车上说过的。”说完扭头
      就走,消失在退场的观众人流中。
      
        “哎,能不能告诉我电话?”陆海急切的呼声没有回音,他也被涌动的人流卷
      走。
      
        与此同时,坐在第五排正中间位置的陆江、热霞、陆源三人随着人们从右面通
      道退场;而左面偏排坐着的文青、冰雪、夏锐、夏芳也随人群退场。东张西望着的
      陆源忽然发现了对面通道上走着的冰雪,欣喜若狂。他掂着脚,挥动手臂高声嚷着
      :“喂,喂,夏冰雪,我是陆源!”
      
        冰雪果然看见了他,高兴得跳了起来,也伸长了手臂朝陆源挥舞着,被夏锐发
      现。夏锐心想:“又是这个阔少爷,刚才戏里边怎么就没把他给杀掉!”夏锐刚看
      完赵氏孤儿为父报仇的戏,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尚未平息,眼眶里还残存着悲愤的
      热泪,见到此情景,更添无名烈焰。他朝陆源凶狠地挥动着拳头,回过头又将冰雪
      举起的手按下,压低着嗓门说:“姐姐,别理他!”
      
        文青也跟着说:“锐儿说的对,咱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坐小车,我们挤
      公汽;他们看戏坐中间,我昨日清早七点来排队,瞧,才买了个偏排斜眼票,把咱
      们的脖子都看酸了。这个世界呀,没公道!”
      
        陆海出了剧院大门,灯火辉煌的舞台大幕未落,然而整个城市的上空夜幕已降
      临,并且下起了霏霏细雨,夹杂着强劲的东风。人们以手遮面,相互呼唤,跑着散
      去。陆江、陆海、陆源三兄弟都是高个儿,在人群中十分显眼,因此很快发现对方,
      聚集一处。陆江格外高兴;陆海见了哥哥虽然欢喜,但心中若有所失;小弟陆源因
      冰雪又一次从他面前如流星闪过而十分懊恼沮丧。三弟兄同胞而心情各异。面对蒙
      蒙细雨,有各自不同的感受;又都毫不在乎天上的雨,地上的风,乱叫的车,熙熙
      攘攘的人群。仿佛天神在为他们洗尘,风儿在和他们亲吻。他们手拉手,肩并肩走
      下台阶。蓝眼睛的热霞,像小鸟一样紧依在陆江的羽翼下面。
      
        一个场面让他们惊呆了,雷涛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打着雨伞,站在路口翘首等
      待着谁。陆江让大家止步,不想打搅和妨碍雷涛。正在这时,剧场里走出来雷涛妻
      叶枫,她挽着一位大腕——全城有名的瓜子大王——马总,两人喁喁耳边,窃窃私
      语,神情诡谲,笑态猥亵,亲搂热抱,打情骂俏,疯疯癫癫,歪歪倒倒,走向停车
      场。雷涛拄着拐杖迎上前去,将伞递给叶枫:
      
        “给,小蜜蜂,别淋着了。”
      
        “噢,他是谁?”那瓜子大腕问道。
      
        “哦,他是我们家邻居,看大门的。”叶枫厌烦地说。
      
        “看大门,看到戏园子来了,失职!”长着猪头的瓜子大王装出严肃的表情讲
      着。
      
        “还是打着伞吧,淋病了不是闹着玩的。”雷涛上前一步为妻子打伞,不料叶
      枫抬手一挥,将伞打落在地,那把伞随着劲风一直吹到马路对面。瓜子大王开心地
      大笑着:
      
        “打得好,打得好,一巴掌伞儿不见了。把马儿的,赶紧上车。”说着拉起叶
      枫钻进他金色的私人轿车,一踩油门,从雷涛身边飞驰而去,将路边的积水溅得雷
      涛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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