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丁香在东厢房内,透过窗户看见一个瘦高身材的身影,飞快地穿越庭院,进了
      大厅。她感觉那身影像少爷,虽然四年未见,但是少爷的身材、气质、特色、感觉,
      却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近来她一直沉浸在凄婉哀愁、悲凉孤寂的阴影里。此刻猛
      地见到她心中的偶像,犹如漆黑的夜晚,孤独一人长途跋涉,忽然见到了灯光。她
      无须思索地冲了过去,跑进大厅,厅内却空无一人。丁香见连接大厅的房门紧闭,
      断定少爷进了奶奶的房间,于是兴奋地过去敲门:
      
        “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开门,快开门呀!旅途一定劳累,让我伺候您洗
      澡、吃饭、休息,请您快把门打开。”
      
        丁香急切地敲了一通门,可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少爷,我明明看见您了,
      您快把门打开吧。”丁香急得要哭了。
      
        西厢房的冉司机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慌忙跑过来。丁香告诉他,少爷
      回来了,可就是不开门。冉司机上前一边拍门一边呼喊,依然没有反应。就这样,
      一直拍得门外的一老一小双手发麻;一直呼喊得门外的一男一女嗓音沙哑。少爷陆
      海就是不开门,因为他无脸见人。
      
        翌日清晨,冉司机让丁香在家盯着,自己索性开着劳斯莱斯去搬救兵。他打算
      把柳岸教授夫妇及其女儿接来,请他们想想办法。
      
        柳岸教授一家正在用早餐,冉司机赶到,简短说明情况。柳岸一家三口放下早
      餐,立即登车,马不停蹄、风驰电掣地赶至范苑。他们快步进了客厅,把个体态丰
      满的柳胡闻莺女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妈妈呀,这简直是跑反!东洋鬼子侵华我还没这慌呢。”
      
        “嘘!”柳岸教授用食指放在口中央,然后指一指紧闭的房门。他清清喉咙,
      整整服装,走到门前,咳嗽两声,然后敲门。
      
        “陆海,亲爱的孩子。我是你柳爷爷,快把门打开。”柳爷爷侧耳贴门细听。
      只听见老态龙钟的大座钟“滴答滴答”,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冷静呆
      板地走着、响着。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它全然漠不关心,忘了它的诞生、它的存
      在、它的行走、它的功能都离不开人。
      
        柳胡闻莺有点沉不住气了,气鼓鼓地用上海话嘟囔着:
      
        “陆海这小混球,一跑就是四年,奶奶去世了也不回来送一送。我们赶来看他,
      还要吃他的闭门羹。良心叫狗吃了!”
      
        “你就别火上加油了,我尊贵的太太!”柳岸一边稳住激动的夫人,一边继续
      充满爱心与耐心地担当“谈判专家”的角色。经过思索,他找到了打开陆海心扉大
      门的钥匙。心门不开,房门开也无益。他充满信心地提高嗓门,大声说道:
      
        “陆海,你奶奶在临终前给你留了一封信,你看不看?”
      
        话音刚落,嘎地一声,门打开了。众人吃了一惊,被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的一
      个憔悴的青年跪着走了出来,噗地一下趴在柳岸爷爷的面前,仿佛是用他生命的最
      后一点力气哀求道:
      
        “快给我——奶奶的信……”
      
        陆海高高举起那只颤抖的手,从柳岸爷爷手中接过奶奶给他的、厚厚的、沉甸
      甸的、最后的信札。那不是信!是奶奶的心,是奶奶对他的全部的爱,是比太阳还
      要灼人的伟大的爱!
      
        陆海已经无力读信,却在这温暖的阳光里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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