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一章
陆海心中豁亮，一身轻松地走到大街，解开领带，将西服甩到肩上，口里还一
边哼着德沃夏克的《思乡曲》，步履矫健地回到酒店。推开房门，只见詹姆斯·罗
勃特与约瑟夫·拖尼二人正在房间里攀谈。罗勃特见陆海的神情，断定他已被录用，
欣喜地说道：
“亲爱的陆海先生，看来吉星高照呀。中午我们好好庆祝一下，要喝最好的香
槟！”
“噢，陆海先生有喜事了？我做东，几次想请陆海先生吃饭你都不肯赏脸。今
天总该给我一个面子吧。我可是真诚的呀，上帝可以作证。”拖尼装出一副热脸贴
着了冷屁股的表情。
“拖尼先生，感谢你的热情。可是，第一，我尚无喜事；第二，据我所知，您
并不信上帝，不是吗？”陆海调侃式地回答着，一边将带回来的七幅油画放进橱柜，
并且将西服挂到衣柜里。
“My god！He doesn‘t trust me”拖尼八点二十的眉眼仿佛要哭。
罗勃特笑着解围：
“陆海，你就相信他一回吧。吃饭并不是什么坏事情。”
“罗勃特先生，拖尼先生，我没有被录用，真的。”
“Why ？”两人一同问道。
“因为我是中国人。”
“他们没看你的大作？”
“看了，说我是天才。但是，他们不喜欢我的祖国，我的民族。”
“他们这是偏见，偏见等于愚昧。让我去说服他们。”大个子罗勃特脸色本来
就微红，此刻由于激动而憋得满面通红。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房内急促地踱来踱去。
“不用了。看不起我为之骄傲的祖国和民族的人，我决不与之为伍！”陆海气
愤地拍案而起，走到窗前，面对落日大道，面向这座城市说道，“如果我的骄傲是
他们的不屑，那么就让他们的愚昧与傲慢成为我的不屑吧！”
看着大家如此激动，约瑟夫•；拖尼换了一种平静的腔调请两位安静地坐下，
他自己反倒站起来，像裁判一样带着权威的口气冷静陈词：
“诸位息怒，对此种情况要给以客观的分析，他们有偏见固然不对，然而事出
有因。第一，中国搞了十年文化大革命，搞人斗人，搞窝里斗，搞打砸抢，搞武斗
；就是不搞科学，不搞教育，不搞经济，不搞艺术，让人瞧不起。第二，有些中国
人不爱自己的国家，不爱自己的民族，做梦也想出国，获取绿卡成为他们人生的奋
斗目标。我的一个朋友在广州领事馆供职，他负责发签证，每天只有几张，而排队
的人比去图书馆的人还多。他们一遍又一遍背诵着事先准备好的英语问答台词，看
到他们那副紧张而急切的表情，真为中国人害臊！”
“真可耻！”陆海悲愤难忍地骂道。
然而，约瑟夫•；拖尼的话像一面严酷的镜子，使陆海在骂别人的时候想起
了自己；在痛恨和蔑视那些忘掉祖国、崇洋媚外的中华民族不肖子孙之时，联想到
自己四年来同样忘了祖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四处飘零的落魄生涯。
在陆海的灵魂深处，山崩海啸般地发生着疾风暴雨、天翻地覆的变化。刹那间，
回顾了漂泊的四年；转瞬中，二十二年的青春年华被人生的闪电照亮，分分秒秒、
点点滴滴，赤裸裸地暴露在理性的阳光之下，美丑善恶黑白曲直，清晰可辨不可含
混。人生的大彻大悟居然要经历如此巨大的痛苦，要经历如此漫长的里程，又如此
神奇地诞生在是非搏击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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