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面对此情此景,老大忽然觉得苦难中的人,一如山里奔跑的动物不二,都在为
      存活而疲于奔命两者最大区别,莫过一件裹体的衣服罢了。动物是弱肉强食,而现
      在的人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人在搞掉你时,手段更卑鄙可耻而不讲法则……
      
        想到这一种人的本能趋使着老大,只见他陡地站起将屁股下的锹镐向他们掷去。
      
        “喂!哥们!拿去用吧——”
      
        突如其来的喊声,定是把汉子和女人吓着了。他们活像两条受惊的巴狗,双双
      扬起脸用惊恐的目光视着老大,不响;而后女人又本能地向男人身后匍匍,似乎在
      等待灾难的降临。
      
        瞧女人瑟瑟的样子,老大顿为自己的卤莽而后悔不迭,遂将话语放软了说道,
      
        “哥们,还愣着干啥,拿去用吧……另外,你们可从左面下去,再往上走几步
      那里有个旧房框,可以避风……”
      
        汉子怔了半天,最后大概是判定老大确无恶意,方操一口浓重的山东话小心说
      道,
      
        “哎呀,这太好啦!谢谢你!谢谢!”
      
        ……
      
        血色黄昏终未挺多久,就被幽暗的夜色所替代。举目眺望西方目所能及之处,
      隐隐约约有几朵黑云悄然向这边滚来。
      
        怀着沉重的心情,空着手老大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一路上,老大如同一个永远
      也操不完心的慈父一样,为他们担忧着。心下老大在想,今晚他们吃什么,又住哪
      里?残垣断壁的房框,冬天用它避避风寒尚可,下雨呢?
      
        不知是处于怜悯或是好奇,抑或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老大惦记他们。
      
        次日清晨一睁开眼,老大便从炕上一跃而起,然后一伸胳膊套上领口带拉链,
      半新不旧绛色秋衣。粗滚滚的大腿,被一条劳动布工作服裤子裹着。宽大的脚把一
      双高腰农田鞋塞得满满的。最扎眼莫过老大头上那顶时髦的绿色军帽。那时若拥有
      一顶军帽,对于男青年来讲绝不亚于时下屁股下的奔驰车那样令人羡慕。
      
        跟条饿狼似的,老大三下两下吞罢早饭;在从炕上蹦到地下时,顺手将两个苞
      米水面饽饽,卷入怀里。接着老大又使眼偷偷扫了一下妈妈。趁妈妈不注意老大抽
      冷钻入哈什(满语:仓房)。从哈什的笸箩里,摸出七个仅有的鸡蛋,也装入怀中。
      
        瞧老大伸长脖子朝鸡窝里探望的样子,大概是嫌鸡蛋太少。那会鸡窝里正有一
      只脸憋得通红的母鸡临产。瞅了一会,老大估计这家伙一时半会完不了,便摇了摇
      脑袋,抓起镰刀别入腰间,又将铁锹悠至肩上,就风急风火地朝山下奔。
      
        清晨的雾大势弥漫,整个世界白蒙蒙一片,跟进了蒸汽房差不多。空气也仿佛
      被水滤过一般的清新凉爽,呼吸起来似乎还有细微的颗粒沁入心肺,令人倍觉舒畅,
      难免心扉为之一开。神清气爽的老大活动一下腰腿,觉得身体特利落。
      
        不一会,老大就来到山下。当老大再度见到汉子和女人时,眼前的一切不觉讶
      然。对面长满蒿草灌木的斜坡已被铲平,且开出一块几十平方米的平地。平地中间
      汉子正用铁锹,挖出一个半米多深长方形的坑。看罢眼前的一切,老大估计他们可
      能是一宿没睡觉!
      
        一口没了耳朵的生铁锅被几块石头支着,这是老大轻轻跳过沟塘的溪水时看见
      的。生铁锅下柴火正旺,且有微微青烟扶摇直上。生铁锅里,咕嘟咕嘟作响,看样
      里面煮着刚刚从野地里采来的柳蒿、汲汲菜之类的山野菜。生铁锅剥落的红锈和着
      野菜的青绿,恰好合成标准的靛蓝色。锅中尚有一丝白亮亮的东西混杂其间。“那
      大概就是草根抑或树皮吧!”老大在想。
      
        女人一直将头埋在胸间,垂下的短发将她大部分的脸庞遮掩。方才女人见老大
      到来,就好像自己整洁干净的家里有件羞于见人的异物似的,忙抓起一把树枝将生
      铁锅掩上,转而又去干活。看样子,女人不大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辛酸。当女人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老大在心底为女人起码的一丝尊严而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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