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战争,从未让女人走开!(一)
      
          “驼峰”,岂止是三个女人的啜泣!
      
          战争,让女人走开!
      
          二十多年前,这绝对是一句时髦话,现在听起来,还是那么极富有诗意和冠冕
      堂皇。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战争,女人从来就不能走开!
      
          不仅不能“走开”,而且,还要付出巨大的牺牲。
      
          从日本人拦截民航班机、阻断中国空中通道开始,中国航空公司、欧亚航空公
      司的客运航班就是日本人重点攻击对象。在日本人的狂轰滥炸下,两家航空公司的
      飞机,无论是停靠地面还是在空中飞翔,全都遭受日本人不问青红皂白的毁灭性攻
      击。欧亚航空公司本来飞机就少,几次攻击后,飞机已丧失殆尽,等到全面抗战开
      始后,作为“轴心国”的“同盟”,欧亚航空公司合资的另一方——德方人员撤走,
      航空公司已经处于无“机”可飞的窘境,完全陷于停航状态。“欧亚”停业,但机
      师还在,1942年年末,航委会一纸调令,把公司中最优秀的飞行员、曾载着蒋公子
      差点和委员长飞机相撞的林大纲机组抽调出去,执行“特殊任务”。
      
          执行“特殊任务”的机组总共三人:机长:林大纲,副驾驶:房荫枢,报务员
      :174 萨本道。
      
          林大纲,1912年出生,福建福州人,空军笕桥二期毕业,这是六年采访中,笔
      者所知道的,在中国空军和“两航”所有飞行员中,资格最“老”的一位。
      
          副驾驶房荫枢的个人简历一直没有查到多少,报务员萨本道可谓出于声名显赫
      世家。
      
          萨本道之祖父,系北洋水师“康济”号管带萨镇冰是也,其本家还有一位同样
      在中国历史上注定要留重重笔墨之兄弟——萨师俊,“中山”舰舰长。1938年10月
      24日下午,湖北武昌附近,六架日机轰炸“中山”号,萨师俊率领全舰官兵奋勇抵
      抗,直至最后壮烈牺牲。
      
          萨家祖辈几乎全是在中国海军,一生都与波涛汹涌的大海搏击,偏偏到了萨本
      道这里,没有游向大海,而是选择了蓝天。
      
          林大纲夫人苏蔓莎回忆说,当时在整个中国空军中,只有衣复恩和林大纲能飞
      夜航,自从林大纲接受“特殊任务”后,几乎都是昼伏夜出。
      
          和林大纲、房荫枢有着密切交情的原“欧亚航空公司”报务员郭永凡老人也说,
      林大纲是欧亚航空公司技术最高超的飞行员。老人告诉说,副驾驶房荫枢原是正驾
      驶,调至机组后,才屈格使用,至于萨本道的通讯技术就更不用说了。
      
          两个飞行精英,一个名门后代加报务好手,这样雄厚技术力量组成的机组,可
      见航委会挑选机组要求之高、标准之严格。
      
          一切可以证明,这是非常“特殊”的任务。
      
          不仅飞行人员精挑细选,连飞行任务也绝对保密。
      
          保密之程度,飞行路线、飞行航线有时连航委会都不是很清楚,都是委员长侍
      从室那边直接调动。
      
          苏蔓莎老人说,大纲什么都不和我说,我也知道他执行的是特殊任务,也不多
      问。
      
          每次出任务,外面接他的车来了,他拿起皮囊就走,几天后,人回来了。每次
      看见他出去,我就开始提心吊胆,不知为什么,仿佛是在天之灵的提示,我总是有
      一种预感,总是觉得要有事情发生。不敢想,却偏偏总是往那个上面想。
      
          妻子的预感是真的。
      
          1943年10月28日凌晨两点,林大纲机组在印度汀江机场起飞,地面只在飞机起
      飞四十分钟后,收到过随机报务员萨本道发来的一份“飞行正常”的电报后,就杳
      无音讯了。
      
          从时间上推算,他们失踪的地方,正好是在“驼峰”中最艰险、最难飞的一段
      航线上。
      
          林大纲机组和所执飞的那架C-47究竟遇到了什么,以至于连最后的呼喊、求救
      电报都没有发出,就这样消失在茫茫冰山雪川间?直到天明,林大纲机组也没有按
      照事先的计划降落在重庆珊瑚坝机场。航委会整整一天不断地和重庆、昆明、汀江
      间联络,最后确认,机组在飞越驼峰时失踪。
      
          直到现在,也依旧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林大纲机组失踪的。
      
          恶劣气候?据后来从汀江地面站测得的气象表明,机组起飞时,汀江附近气象
      很好,几架刚飞经“驼峰”回来的“中航”驾驶员也曾告诉林大纲机组,整条航线、
      包括“驼峰”上空,没有“复杂”气象,是难得的一个“好”夜晚。
      
          被日本人击落,更不可能,“中航”飞越“驼峰”之所以从白昼改至黑夜,正
      是因为只有这样可以避开零式机——日本人是绝对不会在漆黑之夜出来的。
      
          月光在云雾缭绕下,时显时隐、或暗或明,茫茫的冰山雪峰,在隐约的月光映
      照下,透着悚人的惨白。山峦间,一架C-47飞机,在黑夜中,借着暗淡的月色,小
      心翼翼地穿行在被冰雪包围着的峰脊、沟壑之间。
      
          机舱内,仪表盘上一丝淡绿色荧光,反射到正副驾驶刚毅的面庞上。“中航”、
      印中联队的运输机大多是以汀江、加尔各答为起点,到昆明卸货后,一般都是返回,
      和他们刚好相反,林大纲机组是以重庆为起点,到了汀江后返回,因为他们执行的
      是特殊任务。
      
          这次飞行,在汀江起飞就是凌晨两点,全程做“盲飞”,安全保证只能靠仪表。
      
          也许感觉连绵起伏的峰峦“态势”与以往不太一样,副驾驶房荫枢下意识地察
      觉到是罗盘出现故障,他指给林大纲。
      
          可能林大纲也意识到了罗盘有问题,他也对飞机的方位产生怀疑,看着副驾递
      过来的坐标图,疑惑中的林大纲此时最想知道的,C-47是否在正确的航线上。
      
          见正副驾驶正在商讨航线,后座的报务员萨本道直起身,向前探望着。
      
          一座巨大的黑影扑面跃入舷窗……
      
          山峰!林大纲大声喊叫,急速拉起机头,希望越过。
      
          来不及了,C-47一头撞上冰峰。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火光向下坠去,不一会儿,一切又都恢复平静,
      除了轻轻刮过的风声掠过寂静夜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是推测。
      
          只有这样“推测”,才能解释三个在驼峰航线上消失的飞行精英在生命中最后
      的那一刻。
      
          一架飞机消失了,留下的是三个美丽的女人和他们幼小的孩子。
      
          机组失事的消息是三天后证实的,和那些在空战中壮烈殉国的将士不太一样,
      也和“中航”对待在驼峰航线上遇难的那些勇士不同,军方通知三个家属:林大纲
      机组在从汀江返回重庆途中,在“驼峰航线”上“失踪”。
      
          “失踪”意即“还没有死亡”,那三个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就在他们经
      过的原始森林中终日以野果充饥,只要他们还活着,终有一天能走出那片林子。一
      切不过是冥冥中幻想而已,因为谁都清楚,在驼峰航线上,“失踪”,就是死亡的
      代名词。
      
          战争年代,别说中下级官佐,连普通飞行员都算上,别说是结婚,连恋爱的人
      都不多,但“失踪”的三个人,恰恰都有一个完整的家。翻看他们的简历让我知道,
      林大纲、房荫枢、萨本道都是毕业于空军早期航校,抗战前,他们就已娶妻生子。
      如今,他们的集体“消失”,让三个完整的家庭出现了缺口。
      
          三个执行“特殊任务”的飞行精英走了,留下了三个女人、八个幼小的孩子,
      三个家庭的“天”顿时塌了。
      
          三个家庭的突然解体只是处于战争下的中国一个小缩影,八年抗战,中国死难
      的民众即达三千七百万,这个数字,占“二战”期间死亡比例的百分之四十。
      
          气质风马牛不相及的题目,与悲壮的“驼峰”似乎毫无之关联,但却又不得不
      说。
      
          “气质”,乃一个人的外在“风貌”。在采访中,我有一个最强烈的感觉,就
      是还残留在这些老人们身上的“气质”。
      
          那些从海外回来拜祖、寻根、探亲、访友的老兵及他们的夫人就不用说了,就
      是那些或被俘、起义、投诚的原中国空军、“两航”员工,虽然已融入大陆社会几
      十年,从“三反五反”到“大跃进”及“反右”运动直至持续十年的“文革”,从
      归国时梳理整齐的头发和笔挺的西服,到最后备受煎熬的磨难带给他们的是满面的
      饱经风霜,但只要开口说话,语气、用词、动作,说到高兴之处,不由自主地零星
      蹦出几个英文单词,让你马上会意识到,曾经,他们都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熏陶。
      光阴如此荏苒几十年,岁月流逝,他们的外貌变了,但内心深处,年轻时的生活印
      记,依旧是没有完全磨去。
      
          这是另外的一种气质。
      
          陈学波,原空军七期毕业,和日本人从兰州打到成都,1949年之后当了一辈子
      农民。当我第一次在一处低矮、破旧的房舍里见到老人时,我怎么都不能相信,这
      是一位种了一辈子田的农民——头发稀疏,但梳理得整整齐齐,一双脱色掉皮的皮
      鞋已经穿得露出了底色,但却擦得干干净净。
      
          梁鹤英,“回归”这么多年了,还有那个“劲”儿。
      
          张义声,外貌酷似饱经“风霜”,但一谈到“中美混合团”,一串串英文像水
      中的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
      
          不仅仅是这些“当兵”的人,“两航”中的每一位老人,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可眉宇之间,你还能感觉到那种气宇轩昂……
      
          还有他们的夫人。
      
          任西纯的夫人、黄元亮的太太、吴子丹的妻子……都是八旬老人了,照样是装
      扮漂亮、光彩宜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少女时代,她们一定是如此之美丽。
      
          其实,所谓的“气质”也不都是生来具有的。
      
          中国空军赴美受训,美国人开讲的第一课,是吃饭的方法。
      
          原“中美混合团”、曾在美受训过的很多老人都说,听到吃饭还需要他们“教
      授”、还需要“礼仪”,大伙都非常气愤,甚至觉得这美国人是不是犯病了,我们
      都“吃”
      
          了五千年,把“吃”已经发挥到极至的中国人难道连吃饭都不会“吃”,还要
      他们教?
      
          不仅教吃饭的“规矩”,还教基本日常“行为”,要求会“跳舞”,中国空军
      没有一个不会跳舞的,什么“伦巴”、“探戈”的,跳舞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教你
      在交际场合中怎样对待女性,迎送、安排座位、说话……老人说,几天下来,整个
      人,言谈举止,全变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文明、素养,不仅仅是“言行”,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
      
          抗战胜利后,原“中美混合团”成建制并入国民党的中国空军,党国命令他们
      打内战。
      
          “看见下面都是中国人,下不去手啊!”原中美混合团B-25飞行员杨训伟老人
      说,大家都对打内战毫无兴趣,往往在出任务时,不愿意对地开炮扫射,很多人投
      弹时,故意把炸弹扔到远离人群的地方……如果说这些从台湾回来的老兵是到了大
      陆才这样讲,“回避”难以启齿的自相残杀,那么这个却是事实——飞行员是离地
      三尺后就无法控制,于是每次出任务之前,飞机上机关炮上都被报纸糊住炮口,回
      航后要检查报纸是否被“洞穿”,以证明你开火了,不只是现在把这段“考证”说
      出来,就是在内战时期,在空军,谁都知道这事儿。
      
          其实“发明”报纸堵枪口那位老兄也是白痴,或也是“书生气十足”,也不好
      好想想——我向天开炮、朝没人的地方打枪,不也是一样嘛!
      
          杨训伟老人说,内战开始不久,他坚决要求调离战斗部队,开运输机去了。
      
          “沙漠之花”
      
          李杏杉老人当年是欧亚航空公司兰州地面站公认的“沙漠之花”。
      
          战争前期,欧亚航空公司执飞迪化(今乌鲁木齐)航线时,兰州是一处较大的
      地面中转站,萨本道执飞这条航线时,把妻子李杏杉和孩子接到这里。李杏杉的到
      来立时在这个小场站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缘自于李杏杉的美丽。
      
          认识萨本道和李杏杉的老人说,那时,每遇萨本道执飞,李杏杉总是带着刚会
      走路的孩子一直把丈夫送到飞机旁,飞机起飞了,都看不见影子了,她还是向空中
      眺望着。
      
          跑道旁,一个漂亮女人,看着渐渐远去的飞机,心里默默企盼着它能早点儿平
      安归来。
      
          一阵微风掠过,轻轻掠起她的裙摆……
      
          有时,萨本道驻站外场回不来,李杏杉就带着孩子在机场旁走走,当时兰州机
      场附近有沙丘,更远处就是沙漠,场站都是年轻人,又以单身汉居多,每当李杏杉
      在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大家不免多看几眼。久而久之,只要看到一个美丽动人身
      姿和一缕淡淡的清香,大家就知道,他们的嫂子过来了。于是,那些调皮的年轻人
      给李杏杉起了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沙漠之花”。
      
          大家都喜欢这枝有着一双美丽大眼睛的“沙漠之花”。
      
          1942年底,萨本道被航委会抽调,执行“特殊任务”,以重庆为基地,在中国
      ——印度之间进进出出,在驼峰航线上来来往往,李杏杉又跟随丈夫来到重庆。机
      组在“驼峰”上空失踪后,萨本道留下的是一个女人和四个幼小的孩子。
      
          四个孩子年龄相近,都在嗷嗷待哺之中,李杏杉整日以泪洗面。
      
          郭永凡老人回忆,机组出事后,他一连走了这三个家庭,每家都是幼小的孩子
      依偎在眼睛红肿的女主人怀里,大人小孩一齐泪水涟涟。孩子太小,还不知出了什
      么事情,只是看见大人哭,也跟着哭。
      
          老人说,有相当一段时间,每当夕阳西下之时,总能看见一个女人孤零零地站
      在机场跑道旁,一看轮廓,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李杏杉。
      
          她在等待,等待着冥冥世界中,一个“奇迹”的出现——丈夫从天边的彩云中
      走出来,站在她面前,把她揽在怀中,轻轻地对她耳语:“我回来了……”
      
          长长的跑道,只有飞机一架接一架地不停起降,那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足以把一个女人的心震碎!
      
          三个男人走了,三个家庭立刻陷入饥寒交迫的窘境之中,还是经过公司机航主
      任林擎岱跑前跑后地张罗和安排,总算把三个女人都集中安排到公司后院,并负责
      解决吃住,这才解决一点儿权宜之计。
      
          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罗蔓莎毕业于暨南大学,于是找了一份工作,继
      续从事教育,房荫枢太太携子投靠亲友,仿佛命中注定,房夫人搭乘的飞机途中失
      事坠毁,房夫人殉难,仅存怀中两子,靠亲戚抚养成人,只有李杏杉带着四个嗷嗷
      待哺的孩子,无法出去工作。
      
          劈柴、担水的重担全都落在了一个孱弱的女人身上。
      
          2004年5 月9 日,北京和平里,几乎是走上十几步,我就要摸出手机给老人打
      过去,在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引导”下,当我跌跌撞撞、反反复复地找到吕和声老
      人所住的单元楼时,老人已经站在楼下等待我多时了。在吕和声老人家,我意外地
      见到了李杏杉老人。同样也是八旬老人,岁月已过去这么久了,但老人“气质”中,
      依旧残留着当年“沙漠之花”的印痕。
      
          丈夫“失踪”后,在机航主任林擎岱的努力下,李杏杉带着四个孤儿住进“欧
      亚”
      
          公司后院的一幢小楼上,楼下恰好就是“中航”地面通讯站,吕和声当时是
      “中航”
      
          一名地面报务员。
      
          几次,值班间隙,吕和声出来在小院中散步,都能看到李杏杉吃力地拎水担柴
      在楼上、楼下间往返,男人的职责使吕和声义不容辞地上前,帮助眼前这个娇弱的
      女人。
      
          那时,吕和声还不知道在这个自己挑水、担柴的女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知
      道后院住着个拖累着四个孩子的年轻女子。几次帮忙后,吕和声渐渐知道了这个苦
      命女人的丈夫失踪在驼峰航线上,让他更平添了几分照顾她的勇气。
      
          她比他大两岁。
      
          他称她为姐姐。
      
          于是,每每不当班的时候,通讯站的人们经常能看到,和煦的阳光下,姐弟俩
      带着四个孩子在草地上快乐地嬉戏着,失去父爱的孩子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欢快
      的笑声了。见到孩子们这样高兴,坐在一边的年轻姐姐苍白的面庞也流露出几分不
      易察觉的笑容,但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淡淡的哀愁不经意间跃上眉梢,
      因为她知道,弟弟,很快,也要飞“驼峰”了。
      
          果然,没多长时间,吕和声被递补上机,开始了在驼峰航线飞行。
      
          几乎向所有认识林大纲和萨本道的老人们都问了一遍:林大纲机组到底执行的
      是什么“特殊任务”?
      
          回答也都差不多,都说不清楚。
      
          现在意外见到李杏杉,自然也不放过。
      
          作为妻子,李杏杉说她也不知道丈夫究竟执行什么“特殊”任务,萨本道从来
      没说过,她也从来没问。她只是非常清楚地记得,1943年10月27日晚上,萨本道和
      孩子们在房间里耍闹,她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一辆车子出现在家门前。见到车子,
      知道有飞行任务的丈夫抓起飞行图囊就往外走,她和孩子们追出去“送行”,丈夫
      临上车前,逐一贴贴孩子们的小脸,然后看着美丽的妻子,只说了一句话:“三天
      后,我就回来……”
      
          四个孩子依偎在妈妈身边看着绝尘而去的吉普车……
      
          李杏杉:和他每次出任务时的感觉不一样,那次,看着他远去,我总是有一种
      莫名的惆怅,心里乱纷纷的,似乎是预感,果然,他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有的老人猜测,林大纲机组执行的特殊任务是为国民政府运送黄金、钞票。当
      时,国内没有印钞技术,所有的钱币都是在美国印刷,再运回中国,黄金也是托付
      那里的银行代为保管。
      
          这话刚一出口,马上有老人反驳,不对,如果是运钞票、黄金,用不着搞得那
      么神经兮兮的,只派一架飞机。“中航”飞“驼峰”的飞机都运载过黄金和钞票,
      不仅运载,在“驼峰”上空还扔掉许多——遇险时减重。
      
          的确,“中航”的老人们,几乎都在驼峰航线上往外扔过钞票、黄金。
      
          惟一能解释的,林大纲机组是专为蒋委员长传送最机密的情报命令,既要“机
      密”
      
          又要“可靠”,还要飞行技术高超,在当时,也只有没有“外人”的林大纲机
      组能担当了。
      
          由于结论是“失踪”,再加上又是航委会从“欧亚航空公司”抽调,在中国,
      只要涉及到政出多门马上就是麻烦,“党国”那边也不例外,战场激战正酣,别说
      死伤一个机组,南京被杀死了几十万人,死也就那么死了,什么都来不及做,这是
      “整体”,但对于“个体”死一个人就是击碎一个完整的家庭。人都没了,只有用
      补偿薪水的办法稍稍抚慰一下受伤的心——“欧亚航空公司”补偿了机组家属三个
      月的薪水,之后不再负责。面对责问,公司也是振振有辞:林大纲机组系“失踪”,
      如果要追讨“抚恤金”,那就必须等查明失踪原因和下落后才能发放。
      
          说了等于没说,驼峰航线,铝片斑斑、尸骨累累,你都能去查明原因吗?
      
          这让三个女人和八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顿时陷入困境。
      
          一些老人说,对比之下,中美“合资”的中国航空公司的做法要明显比当时已
      是“独资”的“欧亚”这边强得多。老人说,在战争时期,“中航”完全是军事化
      管理,任何一次飞越驼峰航线都是执行一次重要的飞行任务,没有人贪生怕死去拒
      绝,也无法拒绝。但除此之外,它的管理又和商业航空公司一样,每个人进入“中
      航”前,都要签订一份“协议”(很多老人称之“生死状”),在这份“协议”中,
      有明确的条款注明,如果工作中出现意外(死亡)的补偿规定,实际上就是在随时
      有生命为代价的工作中,把“丑话”说在前头,所以,“中航”飞越“驼峰”,损
      失甚巨,但未有一起“劳资纠纷”。
      
          麻烦一直持续到现在、持续到两岸对峙时期。
      
          1996年,为了给丈夫讨个“公道”,使林大纲能在另外的世界得到“安宁”,
      林大纲之妻苏蔓莎女士致书丈夫生前好友,现居台湾的蒋纬国先生,不久,在病榻
      中的蒋纬国先生亲笔回信:曼莎嫂:时序轮转,岁月不居,一峡之隔竟成海天之隔。
      曩昔,大纲兄于抗战时,壮烈成仁,纬国与其公私情谊,至深悲悼,此后未尝忘怀,
      而吾嫂情况时在念中。
      
          前承托人转来五月十日大扎。诵之余,往事回环,吾嫂遭遇,仍不楚鼻卒。
      
          敬稔吾嫂。备尝人间艰苦,而终能克服困境,其不移志节与坚忍不拔精神,令
      人敬佩。
      
          复稔侄辈均已成家,业有所长,所慰奚如。料大纲兄九泉有知,当亦颔首也。
      
          有关大纲抚恤之事,接嫂来信后,即亲与此间国防部蒋仲苓部长联系,兹接蒋
      部长来函,略以大纲确系于民国三十六年元月三十一日以战时空中殒命,奉恤二十
      年有案,惟政府迁台后,领恤中断,嗣经修改有关条例,以民国三十八年以前在大
      陆地区依法核定应发给之各项公法给付,其权利人尚未领受或领受中断者,于国家
      统一前,不予受理。云,又谓本案须俟国家统一后,始能依法研处,并对吾嫂历尽
      艰辛,抚育遗孤之志节与所遭困境,至表敬佩与同情。兹将该函转印附上,用请参
      考。  此并颂  合府安康  蒋纬国敬上民国八十五年九月五日此前、此后之事,都
      够催人泪下。
      
          1943年3 月,航委会把“欧亚航空公司”改名为“中央航空公司”。由于不像
      中国航空公司那样有“另一半”,完全是“独资”,于是没有飞机可用,只好把从
      空军作战中淘汰的美国洛克希德生产的几架A-29轰炸机改制成运输机交付给“央航”
      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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