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春雷惊醒梦幻 张家人鬼难辨
      
          改革开放又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二月二龙抬头,惊蛰过后,湿润的泥土正
      在向上冒着热气。花草、树木也开始泛绿,温和的阳光,湿润的土地,无处不在诉
      说着春的信息。广大农民从春节、元宵节喜庆走出来,迎着初春的太阳,奔向了各
      自承包的土地。正在梳理着播种后的希望。
      
          在临近黄河入海口的一块责任田里,一对夫妇正在铲地,男人长的五大三粗,
      黑油油的脸上印着深深的苍桑岁月。一看便知是一个饱经风霜,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女人长的细高单薄,白刷刷的脸上镶着苦难的经历。一看便知,是一个饱经摧惨的
      可怜妇女,地头上还坐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这个妇女目光无神,身单
      体弱,干起活来也是东一耙,西一苕,锄头在她的手里像根扎抡,直来直去。把原
      来笔直的垄台扒的台不像台,沟不像沟,不了解她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刚从大城市
      来的阔家夫人。
      
          突然,温和的太阳被一层云雾挡住,一股股凉风儿吹来,看来要下春播后的第
      一场雨。男人拉着媳妇回到地头,抱起孩子向村里走去。这时,天空中翻转着黑云,
      在压向大地的同时,听到一声声春雷在滚动。大地里,山路上都是急着回家避雨的
      人们。
      
          在一个院子的大门口,一个传统型的农村老太太站在大门口向西边望着。她见
      儿子、孙子和媳妇先后跑了回来,赶紧上前拉过孙子,前腿刚迈进门槛,突然一道
      闪电从天而降,一声惊雷在头上炸响。只听走在身后的那名妇女在院子里的大树下
      一声尖叫,栽倒在树下一动不动了。那个男人急忙回来,把她抱进屋里,放在炕上。
      老太太过来一看,那个妇女象是被雷击昏了,双目紧闭,混身冰凉,脉搏时有时无。
      老太太一会掐人中,一会嘴对嘴做着人工呼吸,直到那个妇女呼吸顺畅了,又给她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盖上被,让她静静的躺着,直到睡觉的时候也没见她醒来。此
      时屋外的雷声越跟越紧,闪电越闪越亮,雨点也越来越大。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死气一般。半夜时分,一直躺在炕头上昏迷的妇女披头散
      发,瞪着大大的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的坐了起来。在一次次闪电的照射下,
      她像幽灵一样来回挪动着身子。一会望着窗外的夜空和窗户上的雨帘,一会又回过
      来看着屋里的黑夜和躺在身边的人。两只眼睛瞪的很大、很大,直勾勾的看着一切。
      突然,她像从梦中清醒,惊叫了一声后发现睡觉的屋子不是自己原来的屋子,又发
      现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也不是自己原来的男人,孩子也不是自己原来的孩子。她憋
      住呼吸等待着闪电的再次到来。
      
          又一道闪电过后,她完全清醒了,也恢复了原有的记忆。她推开身边的男人说
      :“你不是锁森,你是谁?”又拉过小男孩说:“你不是翠翠,你是谁?我这是在
      什么地方啊。”
      
          她急忙的下了地,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指着男人大喊大叫着:“你不是刘
      锁森。”指着小男孩说:“你也不是翠翠,你们是谁?”男人也惊慌失措的拉亮了
      灯,抱起哇哇哭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睡在西间的老太太听到惊叫声,急忙披件外衣跑了过来问:“怎么回事啊?”
      她根本想不到呆傻了十年的儿媳妇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变得什么都不明白了。
      
          那个男人说:“她大喊大叫,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说我不是她丈夫,说狗
      子不是她儿子。”
      
          那个妇女指着屋里的人说:“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丈夫叫刘锁森,我闺女叫刘翠翠,我婆婆叫赵玉香。你们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我怎么会在这里?”说完在屋里大哭了起来。这真实的哭声是这个屋子里十年来的
      第一次。
      
          老太太说:“孩子,你终于清醒了。你到我屋来,听我跟你说说这十年来的往
      事。”
      
          “什么?我在你家住10年了?”
      
          “是的。你跟我过来,别吓着孩子。”
      
          俩人一进西屋,老太太就问:“孩子,我想知道你叫啥名,哪里人?这是我十
      年来一直藏在心里的一块病。”
      
          “我叫张玲玉,家住江北省青龙县。现在是哪年?”张玲玉说。
      
          老太太说:“现在是1985年4 月。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她讲起了10
      年前张玲玉来到这个家的故事:
      
          “我家是一个不十分穷,但也不富裕的家,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使三间大房
      子显得空荡荡的。1975年夏天,我家老头子还在世,一天晚上,我家来了个三十多
      岁的男人。他问我家老头子,想不想给儿子找个媳妇?老头子说,儿子薛贵都30多
      岁了,哪能不想,只是家里没钱,娶不起啊。来人说他有个妹子,相貌很好,就是
      有点病,问我老头子要不要。说着将一个女子(就是你)拽了进来。老头子看了说,
      虽然你说话不太清楚象半语子,但长像还不错,就点头的同意了。来人看我家老头
      同意了,就要彩礼钱1000元钱。老头子好说歹说,来人才同意降到800 元。来人拿
      钱高兴的走后,我俩当晚就将儿子和你圆了房。第二天早晨,我儿子说,你身上有
      被皮带抽的伤,还有象生过孩子的印迹。我一听就反应过来,上当了,昨天那个男
      人是人贩子!我叫老头子赶紧去报案,不一会儿,大队书记和治保主任就来了。与
      你谈了半天,你一句明白话也没有,老是呆呆的看着这,望着那。书记和主任一看
      没办法,什么也问不出来,只好对老头子说:这个女子不是傻子,看样子还有点文
      化,各方面还都不错,只是好像患了失忆症,过去的事想不起来了。她好赖也是一
      条活生生的命,何况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当你们做好事了,救人一命。就这样,
      你与我儿子薛贵就生活了下来,你还生了个儿子——狗子。前年搞人口普查,我给
      你办了户口,为你俩打了结婚证。”
      
          老太太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玲玉,又说道:“昨儿,你被雷电击倒,被我抢救过
      来(解放军南下那会我参加过救护队)。是老天爷不想让你永远糊里糊涂活下去,
      降雷把你击醒,让你恢复了记忆。孩子,你现在清醒了,我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我一直有思想准备,是走还是留你自己做主吧,我和儿子、孙子都不会怪你。”
      
          听着听着,张玲玉突然冲出房门,站在雷雨下,让雷尽情的在头上打着,让雨
      尽情的在身上浇着。只见她还不时地伸出双臂仰望天空大声的说:“雷你打吧,雨
      你下吧,你把我这十年的辛酸事都打没吧,为啥让我把过去的一切事都想起来?让
      我如何面对这两家人哪?”
      
          张玲玉病了,一夜之间烧得满脸通红,满嘴大泡,说着胡话,一会儿喊着翠翠,
      一会儿又喊起了狗子,吓得全家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只有精心地照料着她。
      
          张玲玉在炕上躺了三天后,头脑慢慢地清醒了,回想着这十年离家在外的风风
      雨雨。她庆幸自己没死在外边,虽然被拐卖到这家,不过也得到了他们的关爱,成
      了家,生了儿子。转念过来,她的脑海里剩下的全是她在青龙县的婆家、娘家每个
      人的容貌。尤其是刘锁森、翠翠、赵玉香,还有刘锁林和叶兰英。她自言自语的说
      :“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翠翠也该长大了。这么多年,刘锁森找不到自己,是否
      另有新欢了呢?”她在尽量的回忆着过去的往事。想着想着,一会流下了热泪,一
      会自个又抿嘴笑了起来。特别是当她看到可爱的儿子时,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回江
      北老家去看看翠翠。
      
          第四天早晨,一股清新的空气溢满了大地和农家小院。太阳洒满了小院的房前
      房后。张玲玉早早的推开了房门吸着充足的阳光和春的气息。吃饭时,老太太高兴
      的说:“闺女,你的病终于全好了。这十年来够难为你的了。你到我家来时,都快
      不行了。”
      
          张玲玉说:“是啊,你们不但收留了我,还给我治病,让我活下来,你们真是
      我的救命恩人哪。”
      
          薛贵说:“快别这么说,这都是你的命大,也是我们有缘分。”
      
          张玲玉说:“这么多年了,我娘家一点音信也没有,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了?他们肯定是在四处找我,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我很想念他们。”
      
          老太太说:“回去看看应该,回去看看太应该了。我只是担心你回去后还回不
      回来?”
      
          张玲玉说:“娘,你放心,我只想回去看看亲娘和我那个亲生闺女,让家里人
      高兴高兴,让乡亲们知道我没有死。我离家十年了,估计刘锁森早就重新娶妻生子
      了,我到了青龙县也只能先回娘家,想办法看看我闺女。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家,我
      不会去破坏原丈夫的家庭生活。”
      
          老太太说:“说得好,你真是一个知情达理的闺女。”老太太转过头对儿子说
      :“等大田播完种,你陪玲玉回家看看,再把狗子带上一起去认认姥姥。”
      
          狗子在一边听奶奶说让自个也跟着娘出远门,高兴的围着桌子转来转去。边跑,
      边喊:“我要跟娘去见姥姥了,去见姐姐了。”
      
          自从王大章被判刑入狱,郭宝姹和王晓勇被下放到清泉大队,王桂花家就没消
      停过。王晓勇死后不久,郭宝姹就一病不起,半瘫躺在王桂花家里。为此王桂花和
      虎妞没少干仗,吵了几次架后,王桂花也看清了这个家没有多大前途可言,就一直
      挺不起精神来,经常是深更半夜的起来,在长长的黑夜里睡不着觉。这天,王桂花
      白天累了,晚上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张玲玉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头上还扎着孝布,
      后面还跟着一个同样的素装的男子和一个男孩,从很远、很远的天空向王桂花飘来,
      就听空中一声声“娘啊,娘啊,我冤哪,我冤哪!”王桂花举着双手伸向天空大喊
      :“玲玉啊,娘来接你了。”正当王桂花的手和张玲玉的手就要拉在一起时,一道
      闪电和一声惊雷过后,张玲玉和男子及小孩都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花。待王
      桂花再要喊时,她从梦中惊醒了。
      
          自从王桂花做了这场梦后,一宿没睡,心情更坏了,见谁都不顺,看啥啥心烦。
      早晨,王桂花起来站在当院就数落起张振玉,顺便还带上了虎妞。只听王桂花说:
      “看人家刘锁林真是好样的,带头承包了农机站,没多久就发财了,你们看着不眼
      气呀。人家都热火朝天想着发家致富,你可倒好成天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麻将耍
      钱,我看等你把卖你舅家东西的钱耍净了怎么办。我看你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说
      不定哪天也去蹲大狱。”
      
          虎妞看王桂花不骂了,赶紧低着头向大门外走去。
      
          王桂花对着她的背影又骂道:“你也死在外边算了,死一个少一个,死一个静
      一个。”
      
          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虎妞“妈呀”一声跑回了院子,惊恐万分的喊:“鬼,
      鬼,见到鬼了,见到鬼啦。”
      
          王桂花说:“我没说错吧,你们哪有点正经事,不想活就死吧,总是一惊一咋
      的,大白天哪来的鬼,我看你就象个鬼。”
      
          虎妞躲在王桂花背后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地指着大门说:“不信你看,不信
      你看呀。”
      
          王桂花瞪大眼睛向门口望去,只听“我的妈呀”一声,她立刻瘫坐在地上,手
      捂着脸打着冷战,她从指缝中看到一名中年妇女高高兴兴地走了进来,越看越像张
      玲玉,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王桂花一下子呆了,腿在哆嗦,脸在抖动,
      整个身子象没有骨头似的,颤抖地说:“玲玉,你是人还是鬼呀?娘这么大岁数可
      经不起你吓唬了。”说完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嘴里还不停的说:“玲玉呀,是
      人就说人话,是鬼你就说鬼话。”
      
          张振玉一听到王桂花和媳妇的惊叫声,就跑出了房门。当他看到张玲玉后,被
      吓得倚靠在墙上,张着大嘴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停地揉着眼睛。
      
          张玲玉走上前来,说道:“娘,我不是鬼,我是你闺女张玲玉啊。我这些年没
      有死,我真的是活着回来了。”说着,指着后面的男人说:“这个人是我的丈夫薛
      贵。”又拉过小男孩说:“这个是我儿子狗子。”
      
          薛贵走过来扶起王桂花说:“娘,玲玉真的没有死,我们一家是从山东专程回
      来看您老的。”
      
          张玲玉一把推过狗子说:“快去喊姥姥,喊舅舅。”
      
          狗子来到王桂花面前说:“姥姥,我是您外孙子,叫狗子。”然后又走到惊慌
      失措的张振玉面前说:“舅舅,我是您外甥。”
      
          这时王桂花、张振玉像是在梦游状态似的,半信半疑地把玲玉一家三口让到了
      屋里。进到屋里后,张玲玉搂着王桂花、张振玉一起大哭起来。这哭声是各怀心腹
      事的反应,这哭声也是王桂花、张振玉最闹心的一次。
      
          不一会村里就传出王桂花家闹鬼了,还说,十年前的池塘女尸炸坟了,还领回
      来一大一小两个男鬼等等。一时间,全村人都躲进家里,谁也不敢到王桂花家看看
      究竟。
      
          王桂花和张玲玉的哭声一直传的很远很远。娘俩哭过后,张玲玉向娘述说着自
      己这十年来所发生的一切。
      
          王桂花说:“十年来,我们一直以为你被刘锁森害死了,我们同刘家打了十年
      的官司。”
      
          张玲玉忙问:“刘锁森现在怎么样了,赵玉香、刘锁林和翠翠都还好吗?”
      
          王桂花简单的把这十年刘家的情况向张玲玉介绍了一番。张玲玉就象在听天书,
      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王桂花说:“十年来所发生的事太多了,太离奇了,太悲惨
      了。老刘家遭的罪真是一言难尽啊。你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呀?我这十年不是在
      造孽吗?”
      
          王桂花走回自己的房里趴在被摞上哭着。她想起了这十年来,王大章、张振玉
      和自己在对待刘锁森的案子,始终抱着张玲玉被刘锁森杀害的固执想法,为自己对
      刘锁森本人及赵玉香全家所做出的伤天害理之事感到内疚。这悲伤就像是对自己过
      去所做的一切的羞愧,这眼泪就像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洗涮。她想不出今后自己如
      何面对社会,如何面对家人,更如何面对刘锁森、刘锁林、叶兰英,尤其是死去的
      赵玉香和已长大成人的外孙女刘翠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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