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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
      
          凭高无限意,无复侍臣知。
      
          --文宗皇帝(公元809-840 年)
      
          文宗皇帝不得不面对着这样一个不幸的现实。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在那个夜里,神策军士未经通报便闯
      门而进,“两枢密、两中尉有请江王大驾!”还未等他从惊骇中完全清醒过来,第
      二天,他就已经踏在了大明宫的紫辰殿上,成为帝国的新一代天子。
      
          那个夜里,他正在读书。江王虽然年轻,但敏感聪睿,博学多思,身在藩邸,
      心怀天下,这一切都来自于读书不辍。他喜欢的书很多,比如古代经典《礼记》、
      《春秋》、《周易》、《尚书》、《论语》和历史名著《史记》都是手不释卷。可
      惜的是,王邸中藏书太少,即使有,有的也非全帙,这给年轻而求知若渴的亲王带
      来不少烦恼。不过,有一部书是完整的,那就是本朝玄宗时的史官吴兢所撰的《贞
      观政要》,这是一部歌颂太宗皇帝祖德以资训诫的书,尽管枯燥乏味至极,但江王
      依然爱读,更难得的是,他从这部书里得到了很多。旌牙拥护中,奔驰在夜长安的
      大道上,江王的思绪还未从刚才的书本中走出来,他想到了太宗皇帝,他想知道这
      位英明盖世的远祖如果处在他现在的地位,是否也会惊慌失措。
      
          文宗皇帝同样也忘不了王守澄在烛光下那张阴沉的脸,当他与其他人伏地请命
      时,文宗仍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刹那之间,一种好像末日临头的感觉却当头罩下,
      从此,他就再也无法挥去这个惨痛的记忆。
      
          又是黄昏,又是夕阳。江王走进大明宫时,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朦胧、微带
      醉意的缕缕金光。变乱后的东内,红墙飞檐,残柳败草,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滩滩的
      血水,在冬日的斜照下,弥漫出一片凄冷肃杀之气。新天子在宦官们的簇拥下站在
      金殿上,望着夕阳给他投下的一个斜长的身影,却被许多杂乱的人影揉得支离破碎,
      忽然喃喃自语:
      
          “丛兰欲茂,秋风败之!”
      
          “嗯?”左右未名所以,面面相觑。
      
          这是当年太宗皇帝的话,文宗没有点破其中的深意。阶前,神策、龙武禁军的
      兵士们肃立无语,兵刃上的血迹斑斑,尚未来得及拭去。文宗回头望望表情冷峻的
      宦官们,恐惧,一种极度的恐惧感像一束藤蔓,悄然从后背攀援而上,冷冷地爬上
      背脊、爬上脖颈,钻进他的心里。
      
          一夕之间,沧海桑田。江王已经成为了帝国的第十二位天子,史称“文宗”。
      新天子目睹了自己如何从亲王变成天子的全过程,他终于明白了一切。本朝立国垂
      二百年,从来就没有家奴血刃皇宫、操纵废立的事,想不到今天却被亲眼证实,新
      帝心潮难平,思如泉涌。他想起了宪宗、穆宗以及死于非命的异母兄敬宗,想起耆
      老故旧的传说,想起古书上的记载,恍如大梦初醒。与其父兄不同,新一代天子绝
      不是一个平常之人,祖宗有灵,让他人承皇统,这是天降大任,新帝突然觉得自己
      义不容辞。登上紫辰大殿的那一瞬间起,天子心里就油然而起一种强烈的冲动:他
      要为父祖报仇,要为兄洗耻,要使家奴照旧为家奴,天子重新为天子。坐在御榻上,
      他甚至无心去享受贵为人主的那种无上感觉,皇上只想着一件事:“从哪里开始?”
      
          文宗即位后的第三天,常朝就如期举行。除了韦处厚为相、翰林学士路随承旨、
      侍讲学士宋申锡为书诏学士三项人事任命外,这一天的诏命还有许多内容:出宫女
      三千人;减省教坊、翰林待诏、总监冗食者一千二百余人;停诸司新添衣粮:御马
      坊场所占陂田悉归有司;……。退朝后,裴度泪水莹莹:“太平可期了!太平可期
      了!”
      
          看着百官们的贺表,皇上心想:“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在朝野一片欢呼声中,公元827 年来到了。二月,新帝改元“大和”,是为
      “大和元年”。
      
          三月初一,右军中尉梁守谦因年老到了退休年纪,不得不请求致仕,王守澄顺
      利地取而代之,成为右神策军中尉。他听说当今皇上去奢从简,颇有励精求治之心,
      倒也没有在意,但守澄对皇上与宰相的某些举措仍旧不以为然。新君践祚,他是第
      一功臣,守澄觉得自己有这个资格充当辅弼之任。
      
          此时宰相除韦处厚外,尚有新命的裴度和前朝的窦易直。自然,凡是裴度、韦
      处厚之议,守澄即认为不妥。
      
          皇上往往不敢多说,只是有点情绪:“朕已允诺,恐怕不好再改。”
      
          守澄心道:“岂有此理。宰臣们就知道自命清高,懂得什么治国之道!”他对
      新帝说话从来无所顾忌:“陛下,事有不妥,当思更改,何顾虑之有?”
      
          皇上不语。他知道现在不是把王守澄之流一脚踹开的时候。
      
          可是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时,宰相们便觉得有些过分,认为皇上虽
      虚怀听纳却不能坚决,实在是莫名其妙。韦处厚气得要辞去相位:
      
      
      
          “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为宰相。不想凡有奏请,初蒙听纳,寻易圣意!裴度
      元勋宿德,窦易直忠事先朝,陛下尚难信任,微臣才薄,言既不从,宜先退位。”
      
          从韦处厚的立场来看,他的话确有道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已
      经决定了的事,怎么又能如此朝三暮四?!但他不知道的是,皇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文宗脸涨得通红,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迭声地安慰韦处厚:“贤卿何至于
      此,何至于此!”言不投机,韦处厚说走就走,皇上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走出
      了延英殿门。皇上急起来,命人将他召回。
      
          “好了,贤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韦处厚谢恩,接着就是一大段议论,要皇上彰善惩恶,强调法制,重用裴度。
      天子听得很认真,表示接受。宰臣们感戴圣德之余,觉得这一次心情大畅。
      
          然而王守澄很不快,他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新天子不是寻常之辈。但尽管
      如此,守澄还是被暂时之得冲昏了头脑,没有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他的得意
      忘形预示着他将来是要倒大霉的。
      
          皇上不动声色,一直在等待时机。他奇怪的是,两朝天子都无疑是被宦官所弑,
      怎么朝中就没有一点议论?他问过侍讲学士宋申锡这个问题,申锡也说不出个所以
      然来。天子心里有气,可暂时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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