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子弟兵”(5)
      
          1985年,还是那个“反革命”黄宣林,写出了一篇名叫《服服帖帖》的故事,
      在发稿时竟引起了争议。
      
          故事说的是有一家工厂,共有一百零八名职工,其中有八名是共产党员。不久,
      这家工厂倒闭了。一位决定承包这家工厂的人,他要了一百个职工,惟独不要那八
      名党员。理由很简单,这家工厂过去是你们八个党员一手办起来的,但又是你们几
      个人把这家工厂给搞垮了,原因是你们已经腐败了,因此不能要你们。后来这八名
      党员联合起来,自己出资办了一个商店,精打细算,严格管理,很快就赢利。事实
      再一次教育了大家,后来这位承包人又将这八名党员请了回去。对他们在企业里所
      起的带头作用的确是“服服帖帖”。
      
          故事引发的争议是很明显的。
      
          这样的作品发了后会不会给《故事会》带来麻烦?
      
          《故事会》历来的风格就是贴近群众生活,不去靠那些所谓的“热点”、“焦
      点”吸引读者。这样的一篇故事发表了,叫不叫跟“热点”、“焦点”呢?会不会
      产生副作用呢?但是,如果作者写了一篇反映现实生活的好故事不能发表,不但对
      鼓励作者写出好的作品是一种“无言的打击”,同时对于提高刊物质量也是很不利
      的。
      
          稿子送到主编那里,何承伟看后同意发表。
      
          1985年第二期《故事会》发表了黄宣林的这篇作品,立刻在社会上引起反响,
      故事不但在很多企业和群众中传讲开来,同时《华侨报》很快又进行了转载。黄宣
      林原来是怕不能发表的,结果不但发表了,同时还产生了反响,编辑的胆识给他的
      创作以极大的鼓励,从此他更加深入到实际的生活中去,写出了很多贴近生活,贴
      近现实的优秀故事。
      
          张道余、蒋桂福、陈文彩都是《故事会》创刊初期,就在上面发表过作品的老
      作者,也是《故事会》老一代的“子弟兵”。
      
          他们都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几经磨炼之后,对故事的创作已相当熟悉,写出的
      故事也生动,用不着像当年培养《母女会》的作者吕燕华那样,由编辑住到家里,
      手把手地教写作,一个一个地改错字。也用不着像夏元寿初期那样,一点一点地开
      始起步。老编辑顾乃晴、钱舜娟认为,必须让他们的故事到群众中去讲述。
      
          这是《故事会》从开始就形成的传统,故事一定得先到群众中去讲述,要求故
      事作者既要能写故事,又要能讲故事。
      
          这可难住了几个“秀才”,因为他们虽然熟悉新故事的形式,又长期生活在基
      层,熟悉群众的语言,但是却不善于讲故事。
      
          怎么办?总不能赶着鸭子上架吧。
      
          像吴文昶、黄宣林那样既能写、又能讲的作者当然很好,但人上一百,形形色
      色,各人有各人的个性和特长,怎么能统统都一样呢?如果都这样一个条件,一个
      模式,那不是会使很多优秀的故事作者被“流失”掉吗?为了培养作者,也为了使
      他们的故事更加精彩,顾乃晴、钱舜娟等几位编辑,就采取了  “两条腿走路”的
      方针,即在他们写出初稿之后,顾乃晴、钱舜娟等编辑就乘长途汽车赶往他们所在
      的郊县,在乡村昏暗的灯光下看完初稿,提出一些意见让他们修改。 
      
          稿子改完之后,两位编辑就让他们去请来乡村中善于讲故事的故事员,再召集
      一些当地爱听故事的群众,让故事员将这些故事讲给群众听。
      
          当故事员在上面讲的时候,编辑和几位作者都坐在下面听,他们都如同赶考一
      样的紧张,总是不停地观察听众的反应,得到听众对这些故事的直接反响。故事员
      的口述,往往更丰富了故事的细节和口头语言,编辑和作者很自然地将丰富了的部
      分吸收进作品里。故事结束后,编辑又根据听众提出的不同意见,请作者再次对自
      己的作品进行修改,使其更加完美。
      
          就这样,另一种类型的作者队伍建立起来了,他们埋头创作,然后又静静地坐
      在那里,听别人讲自己写的故事,从中获得更加丰富的营养,使自己的作品越加生
      动、有趣和成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在编辑的指导和群众的帮助下,先后创作了
      《两个稻穗头》《一只鸡》《老队长迎亲》《说嘴媒人》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作品,
      为《故事会》创造了一段辉煌的历史。
      
      
      
          波浪翻滚的江面上,一只木排正犁开千顷碧浪,如同一支离弦之箭飞冲向前。
      雄壮粗犷的放排号子从放排工人们的口中喊出,惊得山鹰在两岸不停地盘旋……
      
          这是庄良勤在上海工人文化宫的故事演讲中所描绘的一段情景。
      
          庄良勤所讲的故事名叫《闯滩》,说的是一群放排工人,进入烟波浩渺的洞庭
      湖前,在青龙滩与狂风恶浪搏斗的故事。由于场面新奇,环境独特,故事生动,对
      于久居都市的上海听众尤其具有吸引力。因此他被邀请到上海各地前后一共讲了四
      百多场,听众几乎是场场爆满。
      
          后来,庄良勤又被推荐进京,参加全国部分省市的故事调演。这个生动的故事,
      在首都的演讲中再次获得成功。
      
          有一天,突然有两个人找到庄良勤。他们自我介绍说是《革命故事会》的编辑,
      男的名叫顾伦,女的名叫钱舜娟。他们说听了《闯滩》这个故事,认为很生动,想
      将他创作的原稿带回去在刊物上发表,让全国更多的“故事迷”能够读到这个故事。
      
          庄良勤是当时物资局下面木材公司的一名职工,从十七岁开始就在外面的江河
      上闯荡,对于放排工人的生活十分熟悉。可是,这位故事讲得很生动的人,却不太
      会动笔。他不好意思地对两位编辑说,他没有稿子,手头只有一个乱七八糟的草稿。
      
          两位编辑有些不太相信,讲得如此生动的一个故事,竟然没有成形的稿子?问
      了半天,仍然是只有那个“草稿”。
      
          没有办法,两位编辑只好将这个“草稿”带了回去,如同读天书一般一个字一
      个字地将这篇故事整理出来,再经作者过目后,就在刊物的头条位子上发表了。
      
          当庄良勤手捧着这本刊物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个从小就在水上漂流的
      木材公司职工,竟然一下子将口头常讲的故事,变成了厚重的铅字,这可是他有生
      以来第一次将自己口头传言的故事变成了文字啊!
      
          这是又一种类型的作者。
      
          这类作者与前面写到的作者完全不同,他们大都有着丰厚的生活基础,同时还
      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口头故事讲得也很生动。但是,他们缺乏文字上的表达能
      力,缺乏对故事的一些基础理论和创作常识的了解。只要给他们补好这一课,就有
      可能从中成长起来一批优秀的故事作者。
      
          顾伦、钱舜娟以后就介绍庄良勤参加工人俱乐部的故事沙龙,与一些有创作经
      验的故事作者经常接触,听他们谈创作的体会和技巧。凡是有故事方面的辅导课都
      通知他参加。只要有时间,编辑们就会找到他,问他最近有什么新故事,就是没有
      新作,也一同与他讨论手中掌握的素材,手把手地教他写故事。
      
          有一次编辑部举办创作笔会,同样通知庄良勤参加。
      
          在这次笔会上,庄良勤听了许多故事作者谈的创作体会,又听了一些高校故事
      理论专家们上的理论课,对故事创作有了更深的了解,便同大家一起利用晚上的时
      间进行创作。
      
          那时正是全国上下“清除精神污染”的时期,有人反映上去,说编辑部在这次
      笔会上大讲“鬼”的故事,大肆宣扬封建迷信。有人就劝何承伟这样的笔会不要办
      了,或者等风头过了再办也行。何承伟则摇摇头说:“心中无鬼,怕什么,为了培
      养故事作者,我们要继续办下去!”
      
          这件事情给庄良勤以极大的震动,在那个年月里,谁敢担这种无辜的政治风险?
      如果自己不努力创作出更多更好的故事来,怎么对得起这些真诚而善良的编辑呢!
      
          这样的一类作者也能培养吗?
      
          这些作者大都是工厂的工人或农村的农民,每天都从事着他们自己的事情。业
      余时间,他们经常会约几个相好的朋友,聚在一起讲自己见到、听到、或者是口头
      即兴创作的故事,逗得大家开心一乐。他们的这种口头创作完全是无意识的,但是
      里面却有着无数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东西。
      
          刚创刊不久的《故事会》,就把目光盯住了这个特殊的创作群体。
      
          现在年已七十的故事作者孙炳华谈起那段岁月,致今仍难以忘怀。
      
          孙炳华那时是工厂里的一名工人。虽然文化不高,但因为从小就喜欢文艺,所
      以只要一有时间,就爱约上几个朋友在一起讲故事,有时也到工人俱乐部去讲。由
      于他讲的故事精彩有趣,还得过上海市故事会讲的奖励。
      
          孙炳华的故事,大都是讲前在脑子里“编”出来的,也就没有一程不变的情节。
      他经常是根据听众的需要,不断地在脑子里进行修改,不断完善,因此他的故事也
      就越讲越有趣,越讲听众也越多。
      
          有一次他讲完故事后,一个女同志找到他,希望他能将讲的故事写成稿子。
      
          可是,孙炳华不觉有些为难,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写故事。他知道自己
      的文化水平比较低,就是写也写不好。
      
          过了几天之后,那位女同志来找到他,请他到绍兴路上的上海文艺出版社去一
      趟,并明确地告诉他,希望他能去讲几个故事。
      
          孙炳华的故事,过去在工厂、学校以及工人俱乐部都讲过,到文艺出版社去讲
      故事这可还只是头一次,那里全是些有知识的文人,自己一个文化不高的人去能讲
      好吗?
      
          孙炳华到了之后才发现,在他的面前放着一台需要一个人才能挑得动的苏式录
      音机,这在当时可是一个罕见的宝贝。那位女同志让他坐在话筒前,叫他不要紧张,
      就照平时一样讲他的故事。
      
          于是,孙炳华口头上所讲的故事第一次被录了下来。
      
          不久,他就收到了两期不同的《故事会》样刊,他讲的那两篇故事,都被发表
      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几次来找他的女同志,就是《故事会》的编辑钱舜娟。他
      发表的那两篇作品,都是她根据录音,一个字一字地记录下来,然后又经过她和其
      他编辑共同的加工修改后才正式形成的。
      
          编辑的这种敬业精神,深深地感动着孙炳华。
      
          以后,孙炳华又曾多次被邀请参加《故事会》的各种创作笔会,听了许多专家
      的讲课,开始自己动笔从事故事创作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到现在,他曾在《故事
      会》上发表了大量故事和小品,有的在上海市的故事评选中还获了一等奖。
      
          就这样,像孙炳华这样一批开始时连草稿都不会写的故事作者,经过编辑部的
      不断培养和编辑们的言传身教,在自己的努力下,终于登上了故事创作的圣坛,成
      了《故事会》又一批实力雄厚的“子弟兵”。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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