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队员秀(3)
      
          他们站在拒马处的位置非常好,正对着学校大门,而且那个区域内集结了一堆
      跺着脚,把戴着特殊手套的手拉在一起的警察。
      
          突然间,我被粗鲁地推挤,同时听到一个叫声:“她来了。让她过去……快点,
      往后退。让她过去。你去哪儿了?今天上学比较晚。你到哪儿去了,内丽(Nellie)
      {1} ?”
      
          她的名字不是内丽。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她在离我相当近的地方推开了人群,
      所以我可以清楚看到她身上的仿羊毛外套与黄澄澄的金耳环。她并不高,但是块头
      很大,很臃肿。我想她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脸上厚厚的一层粉,让双下巴的线条看
      起来更黑。
      
          她的脸上挂着凶残的微笑,一面推开成群的围观民众一面往前行,为了避免手
      中的剪报被群众挤坏,她把握着剪报的手高高举在半空中。因为她举起来的是左手,
      所以我特别注意看她有没有戴婚戒,结果没看到。我钻进人群中跟在她后面,让围
      着她的人潮把我往前推,但是群众人数实在太多,连我都被警告:“小心点,水手。
      大家都想听她讲话。”
      
          群众用欢呼的叫声迎接内丽。我不晓得有多少拉拉队员。拉拉队员与他们身后
      的群众之间没有固定的界线。我只看到一群人来来回回地发送剪报,并用一种欢愉
      的稍高音调,响亮地尖声读着那些剪报。
      
          群众像是过了开演时间还没有看到表演的观众,愈来愈焦躁不安。我身边的人
      全都在看自己的手表。我也看看手表,差三分九点。
      
          表演准时开始。警笛的声音。骑着摩托车的警察。接着两辆黑色大轿车在校门
      前停下来,车里挤满了戴着浅黄棕色毛帽的壮汉。群众似乎在屏息以待。两辆车子
      里各走出四位体格魁梧的联邦法院执行官,然后不晓得从车子里的什么地方,他们
      拎出了一个小小黑人女孩,那是大家看过个子最小的黑人小女孩。她穿着亮闪闪的、
      浆过的白衬衫,脚上的白色新鞋好小,小得几乎呈圆形。在白色的衬托下,她的脸
      和两条小小的腿显得特别黑。
      
          硕大的执行官让她站在路边,拒马后面升起了一阵刺耳的嘲弄尖叫声。小女孩
      并没有朝咆哮的群众望过去,但从她眼角的眼白所表现出来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她
      像只害怕的小鹿。执行官把她像个洋娃娃般转过来,然后这列奇怪的队伍开始向宽
      广的人行道上移动,朝着学校的方向前进。陪同的人员实在太过硕大,因此孩子显
      得更小。接着小女孩不寻常地跳了一下,我想我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我猜小女孩
      长到这么大,一定从来没有不蹦不跳地好好走过十步路,但这时的她,才跨出第一
      次的蹦跳,就在跳到一半的时候,被压迫感打了下来,她两只小圆脚踩着慎重、不
      情愿的脚步,走在高大的护卫者之间。这一行人慢慢爬上阶梯,进入学校内。
      
          报纸曾报道过,针对这件事情的不平之鸣与揶揄之声既恶毒又下流,而事实也
      的确如此,但这还不是主角。群众在等待一个胆敢带着他的白人小孩上学的白人男
      子。他正沿着护卫森严的行人道走过来,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衣
      服,手里牵着他饱受惊吓的孩子。这名男子身体紧紧地绷着,就像块叶片弹簧,正
      被足以拆散弹簧的拉扯力量拖拔;他的脸孔严肃而阴暗,眼睛直直地定在前面的路
      上。他面颊上的肌肉从紧闭着的下颚中凸出来,这是一个害怕的男人,但他用意志
      控制住自己的恐惧,就像一名了不起的骑师正在引导一匹受了惊的马。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他们的吼叫并非同时发出。大家轮流叫
      嚣,每次嘶喊的最后,群众都会爆出一阵伴随着掌声的叫嚷、咆哮以及口哨。这就
      是群众到这儿来所要看要听的东西。
      
          没有任何一家报纸刊登出这些女人嘶吼的内容。大家只知道这些内容无礼至极,
      有些报纸甚至批评这些内容下流。电视新闻刻意模糊收录进来的声音,或者用群众
      的吵杂声盖过嘶吼的内容。不过现在我亲耳听到了她们吼叫的话,残暴、卑劣、恶
      质。我这辈子长时间活在没有任何保护的环境中,因此曾经看过、听过凶暴人类口
      吐的恶言。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些尖叫仍让我浑身感到一种震惊与令人作呕的悲哀
      呢?
      
      
      
          白纸上的黑字非常卑劣,那是一种精心而刻意选择出来的丑恶。但是实际发生
      的景况远比污垢还糟,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魔宴。出现在此时此地的怒吼与疯狂的
      残暴,一点都不自然。
      
          或许这正是让我感到恶心以至于很不舒服的原因。这儿没有好与坏的原则,没
      有方向。这些带着小帽、拿着剪报的粗俗女人,渴望得到的是其他人的注意。当群
      众为她们鼓掌时,她们就露出假笑,沉浸在快乐与一种几乎是无知的胜利之中。她
      们表现出来的行为,是种自私的小孩子疯狂的残暴。不知什么缘故,她们残忍的兽
      行,让人更感悲痛。这些女人不是母亲,甚至连女人都称不上,她们是一群为疯狂
      观众表演的疯狂演员。
      
          拒马后的群众兴奋地大声叫嚣、欢呼、彼此捶打。紧张的巡逻警员小心防范人
      群可能对拒马做出的任何破坏。他们紧闭着嘴唇,但有几个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复
      原样。对街的美国联邦法院执行官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灰衣男子的双腿有一瞬间加
      快了速度,不过他再次用意志驾驭了自己,他放慢了速度,走进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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