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部(1)
      
          摊开行程的基本计划时,我希望能找到某些确切问题的答案。我并不认为那些
      是无法回答的问题。我想这些问题可以全部浓缩成一个问题:  “今天的美国人是
      什么样子?”  在欧洲,描述美国人的样子是个很普遍的游戏。每个人好像都知道
      美国人是什么德性。我们对这个游戏也乐此不疲。我有多少次曾经听到自己同胞在
      三周的欧洲旅游后,向我描述法国人、英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更厉害的是俄
      国人的某些特质。足迹遍布各地的旅行,让我很早就知道,一个美国人与全体的美
      国人不同。两者差距之大,常常可能变成互相矛盾。通常当一个欧洲人在怀着敌意
      与轻蔑的心态描述美国人时,他会对我说:  “当然,我不是在说你。我指的是其
      他那些美国人。”这句话可以浓缩成这样:不论美国人、英国人,都是一群你不认
      识的不具名人士,不过某个法国人或某个意大利人却是你的旧识、朋友。因为自己
      的无知而产生憎恶某国人的特质,在这些个别的人身上,完全找不到。 
      
          我以前一直认为这种说法是某种语义学上的陷阱,不过在自己的国家四处旅行,
      却让我不再如此肯定原先的想法。我所看到、谈过话的美国人都是货真价实的个人,
      每个人都与另一个人不同,但慢慢地,我开始觉得美国人这种东西的确存在,而且
      不论个别的美国人住在哪个州、有什么样的社会背景或财力、是什么样的教育程度、
      信什么宗教或崇信哪种政治理念,所有个别的美国人之间,也的确存在着某种相同
      的特性。然而,世上如果真有一个所谓的美国人形象,一个不是反映他人具有敌意
      或憧憬的想法,而是依照事实所建立起来的形象,那么,这个美国人形象是什么样
      子呢?会像什么?会做什么?如果同一首歌、同一则笑话、同一种流行款式可以马
      上风靡这个国家的所有地方,那么所有的美国人在某方面一定有相似之处。同样的
      笑话、同样的款式在法国、英国或意大利并没有发生任何同样效果的事实,就说明
      了这个论点确实有其理论根据。但是我愈细究这个美国人的形象,就愈无法确定这
      个形象到底是什么。这个形象不断让我觉得矛盾丛生。根据我的经验,如果矛盾出
      现次数过于频繁,而且已经到让人习以为常的程度时,那就表示方程式中少了某些
      因子。
      
          我去过许多州,每个州都拥有自己的特质,透过无数的人民,我看到自己面前
      躺着的是一个我害怕看到,但却清楚自己必须看、必须倾听的区域———美国南部。
      我并没有被牵扯进任何痛苦或暴行当中。除非帮得上忙,否则我向来不去理会意外
      事件,也从来不会因为想踹人一脚而参与街斗。然而我怀着恐惧之情面对美国南部。
      因为我知道,这里有痛苦、困惑,以及所有因张惶失措和不安所引起的疯狂结果。
      美国的南部是美国的一个肢体,因此它的痛会蔓延到整个美国。
      
          我和所有人一样,也知道大家对这个问题所提出的真实但却不完整的说法——
      —父执辈的原罪降临到后代子孙的身上。我有很多来自于美国南方的朋友,有黑也
      有白,他们当中许多人都有一流的心智与个性,但是每当碰到黑白相关的议题,而
      不是问题时,我不但看到,也感觉到这些人立刻跨入了一个我根本走不进去的经验
      框架中。
      
          或许我对这种痛苦的真实与情感上的了解,比大多数所谓的北方人更不进入状
      态,这并不是因为身为白人的我没有跟黑人相处的经验,这纯粹是因为我个人经验
      的特性所致。
      
      
      
          在我出生、成长、上学汲取印象,最后造就出今天这个我的加州萨利纳斯,只
      有一家姓古柏(Cooper)的黑人家庭。我出生时,古柏夫妻就已经住在那儿了,他
      们有三个儿子,一个比我大一点,一个跟我同年,一个比我小一岁,所以我在小学
      与中学时期,总会有个古柏高我一年级,一个跟我同班,一个低我一年。换句话说,
      我被古柏兄弟夹在当中。这家的爸爸,一般都称呼他古柏先生,有个小卡车公司—
      ——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而且获利丰厚。他的妻子是个亲切和善的女人,只要缠
      着她,保证可以吃到一块她做的姜饼。就算萨利纳斯有任何歧视黑人的事情,我也
      从未听过,更没有感受过一丁点这种感觉。大家都很敬重古柏一家人,他们的自重
      一点都不勉强。古柏三兄弟中的老大尤利西斯(Ulysses ),是我们镇上有史以来
      最好的撑竿跳选手之一。他是一个文静的高个子。我还记得他身穿径赛运动服活动
      时细长的优雅,也记得自己嫉妒他那流畅又完美的时间掌握。高三时他不幸过世,
      我是他的抬棺者之一,回想当初被选为抬棺者时的骄傲,觉得相当内疚。古柏家的
      二儿子伊格纳提阿斯(Ignatius)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但
      我现在发现,那是因为他是最优秀的学生。他的算术以及后来的数学,都是全班最
      高分,还有他的拉丁文,不但成绩非常好,而且不作弊。谁会喜欢这样的同班同学?
      三兄弟中最小的———宝宝———总是满脸笑容。真奇怪,我竟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是个天生的音乐家,我最后看到他时,他正沉迷在作曲当中,这些曲子,用我那
      音乐教育不太完整的耳力来听,似乎既大胆又具原创性,而且非常好听。撇开这些
      天赋不谈,古柏三兄弟全都是我的朋友。
      
          问题是,在我那段捕蝇纸般的童年,他们是我惟一认识或有接触的黑人,因此
      你应该能够了解到我在面对这个大世界之前,准备有多么不足了。当我听到,譬如
      说,黑人是个次等种族时,我在想,一定是有关当局得到了错误的信息。当我听到
      黑人都是脏鬼时,我记起了古柏太太晶亮的厨房。懒惰?古柏先生大型运货马车走
      在街上的达达马蹄声,总是在黎明时分扰我清梦。不诚实?古柏先生是萨利纳斯极
      少数欠钱绝不拖过当月15号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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