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秘密(1)
      
          如果我能说,跟查理的这趟旅行是“我出来寻找关于自己国家的真实情况,而
      且已经找到了”,该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找到了国家真实情况后,接下来就是要
      沉淀出自己的发现,舒服地把身子往后仰,脑子里清楚地感受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相
      的事实,并把这些真相传授给我的读者,这一切会是多么简单。我真希望事情有这
      么容易。事实上,我脑子里转的,还有在较深切的认知层面上,全都是一大桶软虫。
      很久以前,在收集并分类海洋动物时,我就领悟到自己的发现其实与当时的感觉息
      息相关。外在的真实总有办法让自己不那么外露。
      
          这个土地怪物,这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这个未来的种子,全都变成了小我的
      宏观世界。如果是一个英国人、法国人或意大利人选择了我旅行的这条路线,看到
      了我眼见之景、听到了我耳闻之事,他们记忆下来的图像不但可能和我的不同,而
      且连彼此之间的图像也迥然相异。就算其他美国人看到了我这份叙述报告,并对其
      真实性感到心有戚戚,也不过表示这样的一致性,是因为我们同是美国人,我们很
      相似。
      
          从开始到结束,我没碰过任何陌生人。如果真有陌生人,或许我能更客观地描
      述他们。但他们都是我的同胞,这是我的国家。如果真有什么让我批评或令我悲痛
      的事情,那么我一样也有这些倾向。如果我得对此准备出一套毫无瑕疵的检验概述,
      我打算这么说:就我们所有广大的地理区域、我们所有的地方主义、我们所有从人
      种世界的各个角落吸引而来的融合族类而言,我们是一个国家,一个新的种族。美
      国人要比他们所属的北方人、南方人、西方人或东方人更像美国人。而且不论英裔、
      爱尔兰裔、意大利裔、犹太裔、德裔还是波兰裔,大家基本上都是美国人。这并不
      是一头热的爱国大论,这是个经过仔细观察后的事实。华裔加州人、爱尔兰裔波士
      顿人、德裔威斯康星人,对了,还有亚拉巴马的黑人,彼此之间相似处要比相异处
      多。这更令人感到惊讶,因为一切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而且来自各个地区以
      及各个人种血统的美国人,彼此之间的相像,要比威尔士人与英国人、兰开郡人
      (Lancashireman )与伦敦人,或者苏格兰低地人与高地人之间的相似程度还要高,
      这也是事实。令人称奇的是,这种情况从无到有的时间竟然不到两百年,而且大多
      发生在近五十年间。美国人之间的一致性是件确实而且可资证明的事情。
      
          从我往回走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才了解到自己什么东西都无法看到。我感应灵
      敏的明胶{1} 照相感光板愈来愈混沌不清。我决定再巡查两个地方———德州以及
      美国最南部的代表地区后,就结束这趟旅程。根据我的判断,我觉得德州正以一种
      分离的力量崭露头角,而南部则正处于一个疼痛期,为了尚未成形的未来子嗣本质
      而努力。我认为这是忘了自己孩子所付出努力的痛苦。 
      
          这趟旅程就像一顿摆在饥饿者面前的丰盛晚餐,有许多道菜肴。饿肚子的人一
      开始会试着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但吃着吃着就会发现,若想保持好胃口,让味蕾功
      能正常,他必须放弃一些菜。
      
      
      
          我快马加鞭尽可能选择最近的路———一条我在1930年代就很熟悉的路线——
      —把驽骍难得驶离加州。从萨利纳斯到罗思巴诺斯(Los Banos ),经佛瑞斯诺
      (Fresno)与贝克斯菲尔德(Bakersfield ){2} ,然后穿越山路,进入一个已经
      被灼伤,而且即使在一年的这个时候依然继续受到烧炽的摩哈维沙漠{1} ,沙漠里
      的山丘像一堆堆位于远方的黑色煤渣,辙痕累累的路面被饥渴的太阳吸干了水分。
      现在一切都已经够方便的了,坐在靠得住又舒适的车子里,跑在高速公路上,一路
      上都有可供乘凉的休息站以及每个都夸示自己冷却系统的汽车服务厂。但我仍记得
      当年我们一路走一路祈祷着到这儿来的那个时候,那时我们要竖耳倾听努力不懈的
      老马达是否出了问题,还要从沸腾的汽车散热器里抽出一条蒸汽烟柱。接下来,除
      非有人停下来帮忙,否则停在路边累垮了的老爷车就真的出大问题了。之前,每次
      穿越摩哈维沙漠,都会跟那些拖着步子走过这片人间炼狱的早期移民家庭分享自己
      带来的东西,而每次的横越,也都会留下至今依然被当成路标的马、牛白骨。 
      
          摩哈维沙漠是个令人害怕的大沙漠。就好像大自然在测验一个人的耐力与韧性,
      借以证明这个人是不是够格抵达加州一样。闪烁的燥热形成了平地上的水影。即使
      高速驾驶,那些标示着沙漠边界的山丘也一样在眼前渐行渐远。一向是条逐水狗的
      查理,吁吁地喘着气,努力摇晃着身体,湿透了的舌头伸在口外,起码有八英尺长,
      扁得像片叶子。我把车子驶离主道,进入一条小径,然后从三十加仑的水箱中为查
      理倒水。让他喝水之前,我把水朝查理的全身,以及我的头发、肩膀与衬衫上泼。
      空气异常干燥,身上的水气一蒸发,反而让人突然感到一股寒意。
      
          我开了一罐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然后一面安逸地坐在驽骍难得阴凉的车厢
      内,一面注视着车外那片被太阳重击但点缀着北美山艾丛的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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