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也回不了家(1)
      
          我发现要写家乡南加州是件很困难的事。这其实应该是最容易写的地方,因为
      我对那块切进太平洋的狭长地带的了解,要多过世界上任何其他的地方。但我发现
      了解不只一种,而是有好多种———这种了解盖过那种了解,直到全部的图像变成
      一团模糊。被记忆裹住的加州记忆中自己曾碰到的事情一起遭到了破坏,直到主观
      变成了不可能的事。高速奔跑的车子鞭笞着四车道的水泥高速公路,但在我的记忆
      中,这儿应该是弯曲的窄细山路,路上是塌实可靠的骡子拉的伐木队伍。骡子队伍
      用高亢却甜美的颈轭铃声来告知路人他们的到来。这儿以前是个小镇,树下有家杂
      货店和打铁铺,铺子前还有张椅子,让人坐听铁锤打铁砧的铿锵之声。现在如出一
      辙却又想要与众不同的小房子朝各个方向延展。这儿曾是一片森林山丘,里面有邻
      着干草地、朝气蓬勃的深绿色橡树,还有郊狼对着月亮照耀的夜晚歌唱。现在山顶
      全被削平,一个电视转播站刺向穹苍,对路边数以千计如蚜虫簇集的小屋子,喂食
      影响神经的画面。
      
          这难道不是典型的抱怨?我从未反抗过改变,即使化名为进步的改变也不例外,
      然而看到陌生人用噪音、凌乱以及一圈圈无可避免的垃圾淹没我日思夜念的家乡,
      却让我产生了愤怒。当然,后到者会憎恨比他们更晚来的后到者。我还记得小时候
      对陌生人那种自然的嫌恶反应。我们这些生在这儿的人以及我们的父母,都对后到
      的人、野蛮的人、未开化的人有一种奇怪的优越感,同样的,这些外来人也憎恨我
      们,甚至还做了一首关于我们的无礼打油诗:
      
          矿工共有四十九
      
          妓女五十一
      
          混在一起
      
          生个乡巴儿
      
          我们对西班牙—墨西哥裔的人生气,他们就把怒气转到印第安人身上。这会不
      会是美洲杉让人紧张的原因?当耶稣的受难地各各他(Golgotha)在执行一项政治
      性命令时,真正的原住民其实是生长在那儿的树。中古世纪恺撒大帝为了保存罗马
      而毁灭罗马帝国时,这些树就已经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了。对美洲杉而言,所有的人
      类都是陌生人,都是野蛮人。
      
          有时候对改变的看法会因为个人的改变而有所扭曲。譬如,看起来非常大的空
      间变小了,山脉变成了斜丘。但这次却不是幻象作祟。我还记得自己的出生地萨利
      纳斯当初骄傲地宣布第四千位居民的出现。现在这个城镇有八千位居民,而且正以
      让人惊慌失措的等比级数增加———三年内拥有十万人,十年内也许就会出现二十
      万人,无止无境。即使那些喜爱数字的人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而且开始忧心,慢
      慢地,他们会了解到,凡事都有一个饱和点,进步很可能是通往勒毙自己的一个过
      程。人类到目前还没有找到解决方法。你不能禁止新生儿的出生———至少现在还
      不行。
      
      
      
          稍早,我曾提过活动屋的出现以及其屋主得到的某些优势。我一直以为东岸和
      美国中部有很多活动屋,但结果加州也像鲱鱼产卵一样地出现了许多活动屋。到处
      都是活动屋区,往上缠住了山丘、往下撒向了河岸。这些活动屋带来新的问题。活
      动屋主分享了所有地区性的资源,医院、学校、警察的保护、社会福利计划,但直
      到目前为止,他们都不需要缴税。当地的设施由房地产税捐支应,就这部分而言,
      活动屋完全免疫。当然州政府有课征牌照税,但是除了道路维修与道路延伸工程外,
      各郡各镇都无法分到这些税款。拥有不动产的人发现自己要扶养一大群客人,感到
      相当气愤。然而我们的税法与我们对税法的理解已经行之有年,并一直在演进。大
      家都不愿意征收人头税或设施税。不动产等于财源或象征财富的观念早在我们心里
      生了根。但现在有一大群人找到了规避税捐之途。对于这点,或许我们应该鼓掌叫
      好,因为只要逃税的人不把自己的自由变成其他人的负担,一般而言,我们都很佩
      服这些人。显然在很短的时间内,政府必须制定出一整套新的税法,否则不动产身
      上背负的负担将沉重到无人买得起房地产,更别提把房地产当成财源了,届时拥有
      房子将成为一种惩罚,而这也将使矛盾臻至金字塔的最顶峰。过去我们曾经被迫面
      对气候、灾难与瘟疫的改变。现在的压力来自于我们之所以为人类这个物种的成功。
      我们打败了所有的敌人,除了自己。
      
          小时候在萨利纳斯成长时,我们把旧金山称为“大城”。当然,旧金山是我们
      那时惟一知道的城市,但现在我还是认为旧金山是大城,其他与旧金山有关的人也
      这么认为。奇怪而具有排外性的字眼是“城”这个字。除了旧金山外,我心中只认
      定伦敦和罗马的一些小地区为大城。纽约人说他们要进市区。巴黎除了叫巴黎外,
      没有其他的头衔。墨西哥市区被称为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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