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美国人(1)
      
          其实还是没多久以前,一个人一旦出海,他的存在便会随着停止两三年,或永
      远。当加了篷子的马车出发横越这片大陆时,留在家乡的亲朋好友或许再也听不到
      这些流浪者的消息,日子继续过下去,问题一个个解决,决定一个个做出来。就连
      我都还记得那时电报只代表一件事———家里有人去世。但是仅在一段短短的时间
      内,电话改变了一切。如果在这篇流浪的叙述中,你们觉得我似乎砍断了联系着家
      庭悲欢、家中小家伙现犯的恶行、小小家伙长牙的时刻以及生意上成功与苦闷的那
      条线,那么我告诉你们,事实并非如此。一个礼拜有三天我会在某个酒吧、超级市
      场或轮胎与工具杂物服务站,打电话到纽约重建我在时空中的身份。在那三四分钟
      内,我像拖着尾巴的彗星一样,有了属于一个人的名字、责任、快乐与挫败。那种
      感觉就像在两个空间中来回闪避,是一种冲破声音藩篱的沉默爆炸,那是一种奇异
      的经验,就像在一种已知却又异化的水中快蘸一下的感觉。
      
          计划中,我的妻子会飞到芝加哥与休息一小段时间的我会面。两个小时之内,
      至少理论上如此,她会切穿一段我需要开车开好几个星期才能爬过的地球弧线。我
      被塞在串起印第安纳州北部州界的宽广收费路段上,这条路会经过艾尔克哈特{1} 、
      南本德与盖瑞,我变得很不耐烦。道路的特质说明旅行的特质,笔直的道路、来往
      车辆发出的嗖嗖声,还有不变的速度都令人昏昏欲睡,当距离一点点剥落,无法察
      觉的疲惫也慢慢开始蔓延。白昼与夜晚本是一体,沉落的太阳既非开车的请柬,也
      非停车的命令,因为交通会持续循环下去。
      
          晚上很晚了,我才把车子停进休息区,在一个永远不关门的大型快餐厅里吃了
      一个汉堡后,带着查理到修剪得很浓密的草地上散步。我睡了一个钟头,但是远在
      天亮之前就醒了。车上有正式的西装、衬衫和鞋子,不过我忘了带个可以把这些衣
      服从车上运到饭店里的箱子。事实上,我不晓得车上还有哪个地方摆得下一个箱子。
      在一盏弓形灯下的垃圾桶里,我找到了一个干净的皱褶硬纸箱装衣裤。我把干净的
      白衬衫用地图包起来,然后用钓鱼线绑住纸箱。
      
          了解到自己在拥挤交通的怒吼与压迫下有容易惊慌的倾向后,我在离天亮还很
      久时就上了路。我想在东大使饭店(Ambassador East )结束这段行程,因为我在
      那儿预订了房间,而且说实话,我不想再迷路了。最后,灵机一闪,我雇了一位夜
      间营业的出租车司机带路,果然,之前绕的路真的离我的饭店非常近。即使饭店的
      门房与服务生觉得我的旅行用品很奇怪,他们也没有流露出心中的想法。我把用衣
      架挂着的西装递给他们,打猎外套的大口袋里装着皮鞋,衬衫则折叠平整地包在新
      英格兰区的地图里。驽骍难得一下就被带到一间修车厂中停放。查理住到狗旅馆去
      洗澡与理容。虽然他已经这把年纪了,但还是一条很虚荣、很爱漂亮的狗,不过当
      他发现自己被单独留了下来,而且还是在芝加哥时,平常的镇静态度就完全走了样,
      他大声吠叫着表示他的愤怒与绝望。我把耳朵遮起来快速离开,埋头往我的旅馆走。 
      
          我想东大使饭店的人都认识我,而且对我印象不错,但是当我穿着皱皱的猎装
      抵达饭店时,没有刮胡子的脸覆满了旅途的风尘,再加上一对因为开了大半夜车而
      出现的惺忪睡眼,这种好感也派不上用场。当然,我之前已经预订了房间,不过房
      间在中午之前可能无法清出来,饭店曾仔细解释过他们的立场。我了解,而且原谅
      了这里的管理方式。我的立场是要一个浴缸和一张床,不过既然这也不可能,我只
      好把东西都堆在大厅的椅子上,睡到房间备妥为止。
      
      
      
          我看到柜台人员的眼睛里闪着不安的情绪,连我自己都知道我跟这个高雅、昂
      贵的愉悦地方格格不入。他向管理助理打了个暗号,也许用的是心电感应法,接着
      我们就一起找出了解决方法。有位房客刚好为了赶飞机提早退房,他的房间还没有
      清理好,物品也没有预备好,不过在我的房间准备好前,饭店欢迎我暂时使用那间
      房。就这样,智能与耐性把问题给解决了,皆大欢喜———我有机会洗个热水澡、
      睡个觉,饭店也避开了让我留在大厅的厄运。
      
          那个房间自从前一个房客离开后,完全没有人动过。我坐进一张舒适的椅子中
      脱靴子,甚至还脱了一只靴子下来,这时候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事情,然后注意到更
      多更多的事情。在短得令人诧异的时间内,我竟然把洗澡和睡觉这两件事都忘了,
      我发现自己深深陷入了寂寞哈利的生活中。
      
          当一只动物在某地休息或经过某地的时候,会留下压扁了的叶子、脚印,或许
      还会留下粪便,但一个人在一间房里住过一个晚上后,房间会印下他的个性、传记、
      最近的历史,有时候还会留下这个人未来的计划与希望。我相信人的性格也会渗进
      墙里,然后慢慢释放出来。这或许是一种可以解释鬼怪与显灵之说的讲法。即使我
      的结论也许不正确,但是我对人留下的足迹却非常敏感。除此之外,我一点都不羞
      于承认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偷窥狂。只要经过没有拉帘子的窗子,我一定会往里面
      瞄一瞄,每次听到与我无关的对话,我也一定不会非礼勿听。我可以自圆其说或甚
      至自抬身价地辩称我的行业就是要了解大众,不过我想其实我只是单纯地好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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