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生活(1)
      
          新英格兰的过冬准备是非常不一样的。这儿夏天的人口规模一定相当庞大,因
      为普通道路与高速公路都塞满了从波士顿和纽约那种黏人的热气中逃出来的难民。
      现在热狗摊、冰淇淋店、古董店、鹿皮靴与鹿皮手套商店都停业大吉,许多商店还
      挂出了“明年夏天开业”的牌子。我永远都不会习惯沿路数千家古董店林立的情况,
      每家都充斥着前人留下来并经过证明的垃圾真品。我相信当初东部十三州殖民地{1} 
      总人口不到四百万人,但是每家都疯狂地把他们的桌子、椅子、瓷器、玻璃、烛台,
      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铁块、红黄铜块,转变成将来可以卖给20世纪观光客的货品。
      光是新英格兰沿路贩售的古董,就足够供应五千万户家庭装饰他们的房子了。如果
      我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而且丝毫不关心尚未出世的子孙(事实上,我的确不关心),
      我会把所有的垃圾和坏损的汽车收集起来,然后翻遍城里的垃圾桶,把捡回来的东
      西像一座座山样地堆起来,再在上面喷些海军在暂时搁置船只上所喷的东西。一百
      年后,我的子孙获准掘出这批宝藏,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世界上的古董大王。如果我
      们祖先想要丢弃的破烂,现在可以带来这么多钱,那么想想看,一辆1954年的奥斯
      摩比轿车(Oldsmobile),或一台1960年的烤面包机可以换成多少钱———还有葡
      萄酒混和器———老天,真是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们要付钱让人家拖走的东西竟然
      可以带来财富。  如果我对垃圾过度着迷,那是因为我的确对垃圾有兴趣,而且我
      也有很多垃圾———半个车库里全都是破旧零件。我用这些东西修补其他东西。最
      近我把车子停在萨格港附近的一家垃圾业者的展示场前。当我很有礼貌地看着这些
      库存件时,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存货比他还多。由此可见我对不值钱的东西的确有种
      纯正而且几乎是贪婪的兴趣。我的理由是,在这个有计划作废的时代,当某样东西
      损坏时,通常我能从自已的收藏品中找到东西修理———马桶、马达或割草机。不
      过,我想真正的原因应该是:我就是喜欢垃圾。
      
          开始这趟旅行之前,我就知道自己在途中会每隔几天到汽车旅馆里歇脚,主要
      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热乎乎、奢华的热水澡。在驽骍难得上,我用茶壶烧水,
      然后用海绵擦澡,不过在水桶里洗澡,感觉不到干净,而且一点乐趣都没有。深浸
      在滚烫热水澡盆里的泡澡才是完全的欢愉。然而旅程开始没多久,我就发明了一种
      你可能要很长时间才能进化出来的洗衣法。这个方法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有盖子与
      提把的大塑料桶,车子正常的摆动总是让这个桶翻倒,于是我用一条结实的棉质松
      紧绳把桶子绑在小衣橱里的挂衣杆上,这样即使桶子摇得昏天黑地,桶子中的东西
      也不会掉出来。就这样,一天过后,我会把桶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倒在路边的垃圾桶
      中,结果我发现桶子里的垃圾是我这辈子见过混揉得最彻底的垃圾。我想所有伟大
      的发明都是出自一些类似的经验吧。第二天早上,我把塑料桶洗干净,放进两件衬
      衫、内衣以及袜子,加了点热水与洗衣粉,再把桶用橡皮绳绑住挂衣杆,这些脏衣
      服在桶里可以疯狂地摇晃舞动一整天。那天晚上我在河里把衣服冲干净,你一定从
      来都没见过这么干净的衣服。我在驽骍难得里靠近窗子的地方拉了一条尼龙绳晾衣
      服。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衣服都是开车的时候洗一天,第二天晾干。我甚至更异
      想天开地用这种方式洗起我的床单和枕头套。洗衣方式虽然讲究,却解决不了热水
      澡的问题。
      
          我停在离班戈市{1} 不远的一家郊区汽车旅馆前,租了一间房。房价并不贵。
      旅馆招牌上写着“冬季特惠价”。房间很干净,所有的用具都是塑料制品———地
      板、窗帘、洁白的防热塑料桌布,还有塑料灯罩。只有寝具与毛巾是天然材质。我
      到街口的小餐厅去。里面也全是塑料制品———包括桌巾、牛油碟。糖跟饼干都包
      在玻璃纸里,小塑料盒中的果冻,也是用玻璃纸包起来的。当时还不是太晚,我是
      店里惟一的客人。店里连女服务生都穿着可以用海绵擦拭的围裙。她并不是太高兴,
      但也没有不高兴。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过我不相信世上存在着没有感觉的人,即
      使只是为了要留住我们的臭皮囊,每个人的心里一定都藏了些什么。无神的眼睛、
      懒散的手、扑粉扑得像甜甜圈上那层塑料粉一样的淡红色面颊后面,一定有份记忆
      或梦想。 
      
          我抓住了机会问她:“你什么时候去佛罗里达?”
      
          “下个礼拜。”她意兴阑珊地说。但是在她令人难过的空虚中,仍有什么事情
      令她混乱。“喂,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我想,我看透了你的心事。”
      
          她盯着我的胡子。“你是做表演的吗?”
      
          “不是。”
      
          “那看透了我的心事是什么意思?”
      
          “也许我是猜的。那儿好吗?”
      
      
      
          “噢,当然好!我每年都去。在那儿,冬天有很多侍应生的工作。”
      
          “你到那儿做什么?我指玩乐方面。”
      
          “噢,什么都不做。到处闲晃。”
      
          “钓鱼或游泳吗?”
      
          “不经常。就只是到处闲晃。我不喜欢沙子,会发痒。”
      
          “钱赚得多吗?”
      
          “那儿的人很小气。”
      
          “小气?”
      
          “他们宁愿把钱拿去买酒。”
      
          “宁愿买酒,是跟什么比?”
      
          “给小费呀。就跟夏天到这儿来的人一样。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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