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靖康元年
      
          钦宗继位六天后就是新年,新君将这一年改元为“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
      迫于压力,首先严肃处理了以蔡京为首的六大“贼人”,其中蔡京流放,童贯、王
      黼、朱勔包括蔡京的两个儿子先后处斩,李彦、梁师成赐死。然后任用李纲固守东
      京,也不再提弃城之事。这两件政治革新多少唤回了一些士气人心,也使得李纲成
      功地保住了帝国的首都。然而好景不长,当孤军深入的这支金军部队不欲恋战而提
      出议和时,钦宗马上就改变了初衷,以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和在东京就地搜
      刮而来的金银数百万两为代价,换取了金兵的撤退。令人悲哀的是,这时陆续而来
      的各地勤王之师已将近有二十万之众,而围攻东京的金军只不过区区六万人。
      
          金人南侵之师兵分两路,分别由完颜宗望、完颜宗翰率领。宗望的名字又译作
      “斡离不”,是金太祖第二子,时任南进大军的右副元帅;宗翰又译作“粘罕”,
      是阿骨打的堂兄弟,时为西路军主帅。宗望这一路意在直图东京,因此进军神速。
      宗翰则由西路经太原包抄而下,意在与东路宗望军合攻东京。由于两路进程有异,
      此次进攻的目的未能完全实现,宗望撤围东京后,宗翰也回师大同府。八个月后,
      金廷再度发起攻击,这一次宗望、宗翰两军只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成功地实现了会
      合,并于十二月初完成了对东京的包围,断绝了四方宋军的来路。金人锋镝尽聚,
      已是势在必得,当然绝不仅仅满足于三镇之地了,宗翰派人传言,要求划黄河为界。
      
          庙堂之上,早已没有死义之士。李纲已被罢知扬州,另一位老资格的将领种师
      道也不幸病死,剩下的不是贪生怕死因乱谋利之徒,就是浑无韬略自以为是之辈。
      虽然谋夫众多,发言盈庭,讨论的内容也只有割地请和一端。以此来对付欲壑难填
      的金人,又济得甚事!李纲招募的河北军已被解散,四川、福建及湖广诸路的勤王
      兵马也被遣回本路,帝国在军事上已没有任何抵抗力。既不想战,又不能战,钦宗
      只有按照金人的意思下诏,令黄河以北州县“仰开城门,归于大金”。政府既然放
      弃了保护百姓的本职,天下黎民自然也就失去了忠于朝廷的必要,天子诏命一出,
      两河百姓汹涌而起,表示绝不从命。金人无力逐城逐地攻掠,便刻意压迫已在囊中
      的宋廷。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闰十一月三十日,在勤王之师一无赴者的情形下,
      堂堂帝国的天子钦宗终于跪倒在金人的面前,称臣谢罪,表示纳躯听命。靖康二年
      (公元1127年)正月九日,钦宗第二次被宗望、宗翰强令至金营后,便一去无回。
      同时,后宫嫔妃、皇亲国戚、技艺百工、娼优僧道乃至帝国府库和首都东京的一切
      所有,都成了金人的战利品。
      
          最妙的是我们的太上皇徽宗,他本在金人第一次兵临城下时就已跑到江南的镇
      江府去了,但由于不能割舍贵为天子的滋味,在宗望退兵后的靖康元年(公元1126
      年)四月,竟别有用心地回到东京。这一次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仅未能重坐龙庭,
      反而被陷危城。钦宗被执后,徽宗在金人索要甚急的情况下,被手下人哄骗出城,
      也当了金兵的俘虏。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二月初六,金人废徽、钦二帝。三月
      初六,册立原太宰张邦昌为帝,建立傀儡政权“大楚”。数天后,金师北还。
      
          惟一使人感到安慰的是,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因为不在东京而免遭虎口。五
      月,时为河北兵马大元帅的康王在离东京不远的南京(今河南商丘)称帝,这就是
      后来的“高宗”。尽管时势仍极度艰难,但不管怎么说,大宋国祚总算是赖以保存
      了,这是不幸中之万幸。
      
          徽、钦二帝最后被迁移到金国腹地的一个偏僻小镇五国城,在夷狄的牢窗下度
      过了屈辱的余生。
      
          同时被掳的皇子皇孙、王公贵戚和后宫妃嫔都随之而沦为亡国之奴。在颠沛流
      离的迁徙中,不少人即由于不堪饥寒而抛尸野外,其余幸存者则被迫垦田荒外,种
      莳自给。等而下之者降为奴隶,执炊牧马,菲衣薄食,不到五年,十不存一。最不
      幸的是女子,无论是王妃帝姬还是宗室妇女、名门闺秀,或沦为奴婢、或选为女乐,
      几乎无一例外地成为金人的淫具,被奸淫毙命者亦数不胜数。百姓妇女,大多沦为
      娼妓,在金人的奴役下强颜欢笑,残喘苟延。
      
          生活能够改变一切。我们的徽宗从至高无上的天子一落而至阶下囚,使他从一
      个异想天开的艺术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
      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痛苦、悔恨、无奈和悲伤的体验也使他的诗词一
      洗铅华,成为血泪心境的真实写照。公元1135年6 月17日,徽宗在尝尽了极度的屈
      辱和伤痛后,郁郁而终,享年五十四岁。钦宗比他的父亲多活了二十六年,于公元
      1161年逝于五国城。
      
          从被俘之日直到客死异乡,徽宗从未放弃过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故乡的幻想,然
      而,他还是带着极大的遗憾告别了人世。兔走旧窟,狐死首丘,徽宗只有在临终时
      遗命归葬中国,但他的这个最后愿望也没有被金廷所同意。徽宗去世五年后,宋金
      休战达成协议,金廷虽然特许高宗生母韦太后归国,可并不放还钦宗。在此后的岁
      月里,钦宗一直希望他能避免像父亲一样的命运,执著地相信他的弟弟能够拯救自
      己于水火之中,直到最后的事实彻底打破了他的美梦。
      
          某一种特别的经历足可以改变人的整个一生。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的那两次如履薄冰般的历险,就已经给当时的康王后
      来的高宗以终生都难以磨灭的惨痛记忆,在后来三十多年的岁月里,我们的第十位
      天子始终都无法摆脱这个怵心刿目的梦魇。
      
          第一次是这一年的元月金人首次围攻东京,其时情形紧急,虽有李纲统领守军
      力保城池不失,但敌气太锐,我军未集,固不能不和。然而当金使来到阙下邀亲王
      宰臣赴军前商议时,天子环顾宰执,竟无有对者。李纲请行,哲宗不许,怕他出言
      不逊惹怒金人。最后,选派李棁奉使。谈判下来,宋廷同意割地赔款,金人要求以
      亲王、宰相为质。李纲得知后上廷力争,反对增岁币、割三镇,更不同意亲王出使,
      但在内外恇惧的大势面前,未能被天子接受。
      
          此刻,徽宗诸子中年长者只有肃王赵枢和康王赵构两人在京,蹈险入质,二者
      必有其一,没有其他选择。康王也许是想透了其中道理,于是私谒皇兄哲宗,毅然
      请行。在他的慷慨英武面前,李棁十分惭愧,不得已打了个圆场道:
      
      
      
          “金人不过是担心我朝失信,要亲王送他们过河罢了。”
      
          康王正色道:“国家有急,死亦何避!”
      
          一时闻者悚然。在那一刻,我们未来的天子似乎确实有着一种为国赴难的冲动。
      临行前,副使张邦昌自度此去凶多吉少,害怕得涕泗交集,康王犹还责备道:“此
      大丈夫本分,相公不必如此!”初生牛犊的勇气在于阅历的贫乏,而并非是本性刚
      强,现实马上就能证明这一切。
      
          长于深宫的康王赵构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枪林戟阵,第一次面对贪婪狡狯的夷
      狄之徒,也真正地体会到了敌人的猖狂气势,他无法不从内心里产生一种强烈的震
      惧。这种震撼足以摧毁道行匪深者脆弱的防线,凭着年少冲动而意气用事慷慨入质
      的康王当然未能免俗。当东京守将姚平仲轻率地夜劫金营落败,金人以此呵责恫吓
      宋廷人质,大有斩之以徇的意思时,康王也显然不能坚持他早先的那种豪迈气概了。
      不过,与已经是股战而栗、痛哭流涕的张邦昌相比,康王尚还能够自持,没把大宋
      亲王的颜面尽数丢尽,他倒是有理由为此自豪的。
      
          宋廷竟然不顾人质的死活发兵劫营,颇让金人感到意外。宗望由此想到庶出的
      康王赵构似乎不足为恃,便提出要更换肃王赵枢来营,同时于二月初九放回了康王
      和张邦昌。我们的康王后来能成为天子并成功地保住了大宋的国祚,或许还是宗望
      一念之差的结果。倒霉的是肃王,自入为人质后,各地宋兵已渐趋京城,宗望久候
      西路军不至,眼看三镇也已到手,遂不等宋廷交纳金币数足,引兵北还。肃王也从
      此一去不回,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殁于五国城。
      
          如果说这一次的经历启迪了康王某种想法的话,后来的那次险情则让他感到无
      比的后怕。靖康元年八月金兵再次南下,起初并不理会宋廷的议和之请,直到攻下
      真定、中山两府后,在加紧进军的同时,佯示和意,方提出割让黄河以北之地的条
      件。宗望这时已知道上一次更换人质反而弄巧成拙,因此一开始就准备挟掳康王为
      质。在这件事中,宋使王云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他听信了宗望的话,派遣从
      使李裕从真定返回东京传言道:金人已不复求地,但索五辂及上其尊号而已;且须
      要康王亲自前来,方能达成和好之议。上尊号不过是名义上的顺从,比称臣纳贡要
      好许多,“五辂”即帝王所乘之车,更乃无足轻重之物,明白人是不难看出金人之
      心绝非仅此的。但钦宗宁信其真,不信其假,在业已回朝的王云鼓唆下,于十一月
      诏命康王奉衮冕玉辂,偕中书舍人耿延禧及王云出使河北金营。康王赵构前一次急
      难赴义的英勇为他自己酿就了恶果,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是在劫难逃。
      
          是磁州知府宗泽拯救了康王的性命和大宋国脉。宗泽字汝霖,出身于乡绅之家,
      元祐六年(公元1091年)进士及第,此后一直在地方做官,政绩卓著。大约是在靖
      康元年(公元1126年)的四五月份,以六十八岁的高龄应诏入京。金兵二次入犯,
      朝廷本拟由宗泽出使,由于他坚决反对盟赂敌国的抗战态度而罢,改命他出知前线
      重镇河北磁州。其时太原府已失守,出任河北的官员大都托故不行,在帝国存亡之
      际,宗泽表现出舍身求义的崇高风范,受诏即日便单骑就道,从者只有十余人。宗
      泽到任后,真定府亦沦陷于敌手,敌酋宗望又派兵进攻磁州,宗泽身先士卒顽强抵
      御,成功地击溃了来犯之敌,声威震于河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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