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辰字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
      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
      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
      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
      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
      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持。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精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
      以和他的心性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
      苍老的容颜被自由的阳光抚爱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阳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
      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与死的悖论嘲
      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
      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 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交流的都已经说
      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
      力地带他上道儿。这个号成了战后重建国,老马就是傀儡政权,猴七和那两个新来
      的混混,俨然就是维和部队的大员了,弄得号里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
      子里奔的势头。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
      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
      了一下,温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
      对混混耀武扬威地搬上了铺。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
      说称现在MBA 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 毕业证书的
      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
      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
      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
      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么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
      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
      担越重,记得小时侯在农村挑水,妈妈就总在后面喊:“腰挺起来,挺起腰来就不
      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
      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
      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交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
      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
      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
      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爱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
      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爱,绝望的爱,其他的,什么也不
      能给她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
      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那几天是自愿沉沦到思索里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别人都很感伤。
      
          [ 插播广告:上卷结束前,最后一次提示,本书的印刷本为盗Ban]总算等到离
      开的时辰了。
      
          星期四,为什么不是星期一?一个新开始也要这样没有像征?可它还是来了,
      外面喊我名字时,我早把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开门,道别的话事先说了,再耗下
      去徒增无聊。
      
          舒和跟常博坚持往我帐上多添了200 块钱,舒和玩笑道:“到监狱什么都缺,
      也别缺银子。”
      
          我跨出牢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只听后面喊:“麦麦保重吧。”是舒和的声音,
      我在心里说:“你也保重。”
      
          下楼,看见施展已经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个吧。施展笑着说
      :“前两天担心坏了,怕你有事儿。”我说你还不相信我这觉悟?
      
          我们被带出一道门的铁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点了名,楼前已经停了辆
      大巴,几个留所服刑的劳务犯儿正往车门口堆镣子,那种普通的脚镣。两个英俊的
      武警背着枪,在车边警戒着。
      
          管教先吩咐我们把行李放后面的一辆蓝双排上,然后喊:“俩人一伍,排好队,
      按顺序上车!……那红鼻子的,不懂什么叫俩人一伍是吗?靠后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车门挪,上了车,坐好,劳务犯儿过来,用一副镣
      子把我们俩的脚脖子各铐了一头儿,其他犯人也这样铐了。
      
          人上齐了,跟车管教宣布了几句诸如不许讲话一类的纪律,俩武警抱着冲锋枪
      把车门把死。大客车哼哼几声,朝看守所大门外开去。
      
          虽然我知道,出了这扇门,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条玻璃隧道——这条隧道的
      尽头,连通着的是另一堵高墙。但是,望着被甩向身后的青砖大楼,我还是感慨万
      千,不禁在心底悲怆地念道:“永别啦,操你姥姥的辰字!”
      
      ——起点中文——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