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小结
      
          在某种程度上,侯爷是作为偶像被尊重的。我们研究过这个问题,觉得排除掉
      部分庸俗的“金钱外交”的因素,就算侯爷只是一个穷如大臭的土豹子,在这个地
      方,在这个弱肉强食、兽性勃发的笼子里,侯爷的形像也不会被糟践得面目全非,
      大家还是会给他一个好位置。至少不会有人上赶着欺辱他,。
      
          在狭小的牢房里,一个人的案子性质就是他的出身,他的政治面貌。
      
          出身相同的人们,就要拼附件,比谁的关系厉害,谁的腰包鼓,谁的拳头硬、
      牙口硬,谁的脑系广阔油滑,比谁能把谁玩服了。
      
          像我以前在“C 看”遇到的“强奸”,以及这个号房里那个奸幼的花什么,案
      子就提不到台面上来讨论,别的降伏人的玩意又没有,所以倒霉是必然的,被打倒
      再踏上一万只脚也活该,好就好在这里找不到那么多脚丫子,算便宜他们了。这就
      是游戏规则,你服不服都是它。
      
          走了链儿的东子,还有即将走的侯爷,自我感觉都特好,往其他犯罪分子堆里
      一呆,就有鹤立鸡群的优越感,不过东子楞把自己往“劫富济贫”上拔高,多少都
      有些牵强,侯爷就不同了,走到哪都很坦荡,红堂堂一张脸,李玉和似的,看着就
      像英雄好汉。
      
          没有几个人捧东子,大概大伙心里也都不服气,流氓就流氓了,打家劫舍还给
      自己戴高帽儿,楞充刚从水泊梁山下来的。可大伙都愿意捧侯爷,说侯爷仗义、爽
      快。捧侯爷是一标杆,是一幌子,其实是憋着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就是喜欢仗
      义人,就是喜欢爽快人。
      
          所以里面的行事很讲规矩,说话也讲技巧,叫“懂楞份”。
      
          我在里面呆了近九个月了,真的学了不少东西,最初的棱角和理想已经麻木,
      反抗的力量只在内心冲撞,却被坚硬的胸膛阻挡住,仿佛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雕
      塑,感觉很迟钝了。玩笑,都是无关痛痒,谈话,也会巧避机锋。
      
          我说这人在里面呆得太久了,到社会上还不都成人精啊?
      
          侯爷说:“我看啊,监狱这狗地方,根本教育不好人,只能把人往更坏里带。”
      
          豹崽听见了就笑着说:“侯爷你还真说对了,这坏蛋一进来啊,不懂的懂了,
      不会的会了,原来跑单儿的这回拉上团伙了,我可有体会!”
      
          “等咱哥们出去了,好歹在社会上捡巴捡巴,就能凑一小分队。”金鱼眼兴致
      勃勃地插话,没有人接茬,只乐乐在背后干笑了一声。
      
          金鱼眼不忍心扫自己的兴,问:“小不点,丰富,将来跟我干不?”
      
          “能不干嘛,只要金哥你远远一打口哨,我立马就到跟前!”丰富抻着细狗似
      的脖子,小木偶一般活灵活现地献媚。我们哈呵嘿嘿地笑起来,一片不和谐的欢声。
      
          “出去我就办一公司,”金鱼眼还来劲了:“我当董事长,豹崽总经理有富裕,
      乐乐,你就保卫科长!舒和,财务总监,常博,市场部部长,麦麦,文化部……就
      办公室主任吧。喝,侯爷,差点把侯爷给忘了,你跟我一字并肩。回头咱把大臭找
      回来给咱掌厨,吃不美就砸傻逼的!”
      
          侯爷推脱道:“我的牌你就甭打啦,过些日子就阎王爷那应聘去啦!”
      
          丰富着急地说:“金哥,我干什么呀?”
      
          “……你?给我当司机兼按摩师。”
      
          “司机兼秘书吧。”
      
      
      
          “操,秘书肯定不用你……怎么也得弄个亚姐什么的呀。”金鱼眼越说越像真
      的了。
      
          舒和我们三个都不对他的册封发表意见,扎一堆看起80年代的获奖小说来,一
      边感慨地回忆那个时候文学的兴盛局面,一边暗暗发笑,有意晾金鱼眼。
      
          金鱼眼还在那里煽乎,大概冲板下喊呢:“嗨,刁什么你?还有奸幼那个,将
      来找我去,我公司里有长阴虱的女工批发给你们俩。”
      
          “谢谢金哥。”板下的人喊。
      
          “我操,谁呀这是?”舒和抬头笑道。
      
          我说撇开于得水不会有别人。
      
          常博笑道:“怪鸟。”
      
          混成“怪鸟”也不容易。不求一帅,只求一怪,其实也是一种境界。这种人的
      起点一般很低,先天不足,后劲也跟不上,先混沉底了,成鸟屁了,可又不甘心在
      旮旯眯着,总想着显示自己,逮着机会就耍把小聪明,还耍不好,耍成“大葱”了,
      弄弄就把自己弄成鸟中之怪了。“怪鸟”的最大特点就是不要脸,舍得作践自己,
      勇于拿自己不当人看,跟某些拿自己爹妈抖包袱的相声演员类似。
      
          像于得水这样的怪鸟,几乎每个号里都有一两个。在我们这,于得水没少吃亏,
      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可臭毛病一样不带改的,多嘴多舌,贪小便宜,欺软怕硬,
      死不要脸,丰子杰那时候给他下评语就说:“于得水,你他妈典型的吃嘛嘛没够,
      干嘛嘛不成,撂哪哪碍事的怪逼!”
      
          但于得水不知愁,挨几个腮梨,刚老实一会儿,不定想起什么美事了,就坐旮
      旯哼起小曲来。
      
          于得水的状态,不是脑子短路,也不是精神缺氧,他就是“清醒地”选择了这
      样的生存方式,他找到了他的空间,虽然只是一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的缝隙,但已经
      足够他获得“探头探脑的乐趣”,站在这个台阶上,他开始有理由作弄那些连探头
      探脑都不敢或不能的同类,在他眼里,他们才是最底层的贱民。
      
          丰子杰时代里,于得水吃不上冰棍,金鱼眼当朝了,他还是吃不上。但他念金
      鱼眼的好,丰子杰对他的政策是严厉打击,不给抬头的机会,金鱼眼却更喜欢作弄
      他,看他痛苦的样子获得施虐的快感,而他大无畏地作践自己时,金鱼眼也喜欢欣
      赏,觉得这个小丑是他豢养的弄臣。金鱼眼给了他呼吸的空间。
      
          就像一只蛆,终于找到了魂牵梦绕的大便。
      
          金鱼眼的盒饭吃不了的时候,一般是给小不点或者丰富,有时候也叫人去倒掉,
      于得水就蹿上去喊:“金爷,别糟践了呀,您赏我吧,就当喂狗了。”金鱼眼就说
      :“喂狗我得听听音吧。”于得水立刻“汪汪”两声,博金鱼眼哈哈一笑,说:
      “操,这么下本,不给你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于得水未必真能谗死,他就是要金鱼眼“哈哈”那两声,他心里好塌实啊。
      
          侯爷说:“这么下去,于得水这狗娘养的都能成精了。”
      
          最后于得水没有让我们看到他成精,在侯爷和豹崽、乐乐之先,他的判决下来
      了,起诉上的窝赃,判决时有两笔给打成了共同盗窃,总共判了九年。金鱼眼笑得
      舌头都抽筋了:“于得水你牛逼什么呀,抖半天机灵还是让法官给绕进去了吧。”
      于得水满不在乎地说:“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哪笔也不是单单收赃,都是我点名要
      他们去偷的,都是共同盗窃,我还是主谋呢,最后,嘿嘿,他们四个人弄俩无期,
      我最轻!”
      
          于得水的话得站八里地以外听去,顶风传耳朵里的,也未必是实话,不过,那
      九年的刑期,却一天假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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