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压
      
          尖脑壳吃了晚饭,火腿皮扔了一地,完事后招呼傻青:“哎,收拾了。”
      
          傻青看我一眼,我装做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刷着饭盆,傻青不情愿地过去把地
      上的火腿皮捏到墙边,尖脑壳往铺上一靠,吩咐道:“回头把饭盆一堆儿刷了啊。”
      
          傻青还没说话,隔壁的一个犯人过来喊尖脑壳:“四哥,过去来牌啊。”
      
          “没他妈劲,一帮穷逼!”
      
          来人刚要走,老四又喊他:“哎,明天记着告诉送饭的,给我捎几根黄瓜来,
      这两天嘴有些发苦。”
      
          “那还不好说?咱炊厂不就是四哥家开的么?”那家伙满脸堆笑地走了。
      
          傻青笑着跟我说:“刚才这个也是咱老乡,跟四哥一样,都是炊厂的。”
      
          老四催促道:“别废话啦,赶紧收拾,回头你也尝口黄瓜,这日子口儿,在外
      面黄瓜都卖到肉价了,你舍得吃?”
      
          傻青一边别别扭扭地抄过尖脑壳的饭盆敷衍地刷着,一边说着他家里种大棚蔬
      菜的事儿,烦得尖脑壳又骂起来。
      
          收拾停当了,躺在铺上的老四给了傻青一棵烟,然后又来了邪活,叫傻青给他
      按摩,傻青皱着眉说:“抽完了烟再说。”老四骂了一句,没再说别的,只催他快
      嘬。
      
          傻青老大的不情愿,那意思好象在等我发话回了尖脑壳的业务,我不理他们,
      点上棵烟去了趟厕所,回来正听尖脑壳骂:“操你傻妈的,耪地哪!”
      
          “我又没当过小姐,咋会按摩?”傻青撅着嘴说。
      
          我笑道:“老四也是,净玩这高档次的,忍俩天不就出去了?大把的票子,可
      劲造去呗。我们青哥这廉价劳力,手艺肯定不过关。”
      
          “操他妈他就是不上心——往上,不是叫你挠痒痒,是你妈的连按带摩。”
      
          我冲傻青一使眼色,傻青立刻有了底气,起身说:“这活儿难度太大,我伺候
      不了。”
      
          老四歪头啐了他一口:“呸!操你妈的你个小家雀还拿上架子了是吗?”
      
          傻青抹一把脸,愤愤地说:“都是犯人,我伺候不着你!”我暗道:“好,觉
      悟一个!”四川也在边上煽风点火地笑出声来。
      
          老四一下就翻过身来,抄起枕包砸了傻青一家伙,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大意
      是说傻青还没出劳改队呢就忘了本,具体原因就是欠揍。
      
          我说:“四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青哥好心好意帮你干活,就算服务质量不
      过关,也该说声谢谢吧。”
      
          “谢他妈的逼!这种东西天生就是弱智,到哪都是一个贱!要放炊厂里,冲他
      这操行的,我早给逼的扔粥锅里脱胎换骨啦!”
      
          傻青看有“领导”撑腰,胆色增了几分,不忿地说:“我到你们炊厂是不行,
      有种你出去以后跟我上我们村里溜一圈试试,不把你筋抽了做弹弓子!谁也甭吹牛
      逼,离了自己地盘都傻眼!”
      
          “嗨我操你亲妈妈的,还跟我叫起板来啦!”尖脑壳身形骤起,一拳奔了傻青
      面门,傻青躲闪不及,被打了个乌鸡眼,妈呀一声退步到对面铺上。
      
      
      
          我眼睁睁看尖脑壳把这一拳落实了,才出手拦他,尖脑壳蛮横地一扒拉我:
      “别管闲事,一个傻逼青年我都压不住,这些年在劳改队的成绩不全没了嘛!今天
      我不把他拍成蒜泥算我这个炊厂杂役活现!”说着抬脚又踹。
      
          我感觉时机差不离了,立刻起脚,在他独立的脚底猛地一个踢勾,上面胳膊一
      横,尖脑壳毫无防备,死狗一般被摔到墙根去了,立在那里的长把笤帚“喀嚓”一
      响,一分为二。我巧立名目地喊:“欺负傻青老实是吗?”
      
          老四暴怒了。顺手抄起折断的笤帚把,蹿了起来,我看他好不勇猛,不敢怠慢,
      乘他脚下还没稳当,一脚先蹬在肚子上,老四狼狈地倚靠在墙上,大叫着想反扑,
      旁边的傻青果然不辜负我的栽培,热情地把尖脑壳的脑袋按在自己脏兮兮的怀抱里,
      野蛮地向裆里压去。
      
          我看劳动人民出身的傻青很有一膀子力气,暂时不会叫尖脑壳翻身,就很不在
      意似的吩咐四川:“棍子拿下。”四川立刻上去,找了好几次机会,终于把在尖脑
      壳手里乱打乱刺的笤帚把夺了下来。
      
          尖脑壳闷声暴叫着,双手一抄傻青下盘,尖头猛一顶劲,把傻青掀翻到铺上,
      腾出拳头就打,傻青也不守章法,兔子似的双脚狂蹬,把尖脑壳逼迫得退后两步,
      四川果然是个怪鸟,在我旁边不言不语地轮起了笤帚把,“啪”地一声拍在老四的
      尖脑壳上,老四“哈”地怪叫起来,身子不由有些趔趄。我看傻青又起了脚,马上
      撤后一步,腾出路线,让尖脑壳顺林地应声跌倒。
      
          “谁叫你们动手啦?”我装模做样地责怪他们,一边对尖脑壳道:“老四你也
      太过分啦,拿打架当日子过?”
      
          老四晃了晃脑袋,清醒了一下才恶狠狠地说:“今天不出条人命没完!”
      
          屋里的其他人,先是劝,后是躲,到这时候开始有人往外溜了。我当然不想惹
      上这身骚,但还是有把握控制住老四的,在“出人命”之前,最损还有政府给挡一
      炮呢。况且这种喊口号的假流氓,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识。
      
          老四扶着墙站起来,没精打采地看着我们仨,看样子不想再战了。我放弃了跟
      他耍流氓磕硬腔的打算,委婉地教育他说:“老四,挖苦人的话我就省了,你是混
      劳改的,别人也不是来学雷锋的,大家都把心摆正了最好,就这一个月,别说这么
      舒坦地混日子了,就是滚钉板也得过呀,谁也不用挤兑别人,各混各的都好过。你
      说对不对?”
      
          “对,对。”老四说着,挪了一下步子,突然就扑到四川身上,双手卡住他的
      细脖子,一下给按到地上了。老四叫着:“一个侉逼,打边锋啊!我掐死你!”
      
          没想到老四突然运用起盯死一个往泥里打的战略,把削薄的四川掐得小脸紫红,
      直吐舌头,我跟傻青赶紧上去,奋力把他们俩分开,我一膝盖顶在老四肚子上,摆
      肘照腮帮子狠狠一扫,老四的身子一转个儿,“哐”地一下撞到门上,门上探视口
      的玻璃哗啦地碎下来,老四的脸也被划破了。
      
          四川红了眼似的抄起笤帚把就想往上冲,让我一把揪了回来。我听到铁栅栏门
      的响声了。而且,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群众犯。
      
          韩东林一脚把门踹开,喝问尖脑壳:“又是你打架!”
      
          尖脑壳蛮横地望着我说:“他妈的知识分子打人。”
      
          那个炊厂的“老乡”挤进来,站在老四边上说:“没错,他们仨打一个。”
      
          傻青骂道:“你他妈敢情是条狗,我还把你当老乡哪!”
      
          老四也骂那小子:“操你妈的,早干什么去了?看见仨打一个还不进来!”
      
          韩东林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怎么回事啊?”
      
          我还没说话,外面就传来白主任的喊声:“韩东林,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围着
      干什么哪?”
      
          韩东林急跑出去,一小会就又折回来:“你们四个跟我走,这回惹大了,让白
      主任撞上啦。”
      
          看我们几个进去,尖脑壳的脸上头上都挂了彩,傻青成了独眼熊猫,四川的脖
      子也带着两道明显的指印,白主任自然是雷霆震怒。
      
          我彬彬有礼地强调了几点:我协助政府负责这个组的管理,就想克尽职守把工
      作做好,老四从进了出监队那一天,就不配合,并且摆弄老爷作风,想当牢头狱霸。
      今天先逼迫傻青同学替他扫地、刷盆,又给他按摩,稍不得意,张口就骂,抬手就
      打,不论作为组长还是被政府改造多年的犯人,我都不能麻木不仁坐视不理。
      
          我也沉痛地检讨了自己的失误,一是没有做好尖脑壳的思想工作,二是没有有
      效地控制局势,让同样疾恶如仇的四川也掺乎进来,险些把事态弄大。
      
          白主任拍着桌子说:“你以为这样的事态还叫不大啊?非等加了刑才叫事态大?”
      
          韩东林在旁边说:“麦麦以前是老师,挺有涵养的,看来今天是忍无可忍了。
      这个叫老四的也太嚣张,头一天来就跟别的屋打了一架,还牵头赌博,我说他两句
      就横眉立目的,恨不能咬我一口似的。”
      
          老四怒目对着落井下石的韩东林。
      
          白主任眉头紧锁,问尖脑壳:“你是不是没脑子啊,是不是不想离开监狱啊?
      炊厂的管教为什么不留你这最后一个月?你就不反思一下?到了出监队,还这样飞
      扬跋扈,到了社会上呢?你这样的做派,能跟社会合拍吗?”
      
          尖脑壳无所谓地说:“咳,道理您就甭讲了,往我身上浪费什么唾沫星子?我
      就这德行了,几十年都没改过来,指望这一个月还出奇迹咋的?”
      
          白主任怒道:“怎么讲话哪你?跟管教能这么讲话吗?就冲你这态度,关你独
      居都有富裕!”
      
          “独居更清净,我看出监队这帮鸟人就来气。”
      
          白主任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不能满足你这愿望啊!讲道理你听不进去,让你
      到独居里好好反省反省!回去收拾东西!”
      
          尖脑壳大义凛然地走出了管教室。白主任气愤地说:“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这
      种害群之马就是改造不到位,给他补补课也应该。”一边打着电话,三言两语就跟
      禁闭室预定了房间,然后跟狱政那边也打了招呼,说好先把人关了,再去补票儿。
      
          白主任一回头,看着我们几个说:“你们,你们也给我规矩点儿,这单巴掌拍
      不响。关他,关的就是一个态度,并不是说他错了,就一定意味着你们对。尤其你
      这个当组长的,就更不能动手打人,有问题及时向政府反映嘛,找不到管教,不是
      还有韩东林呢吗?”
      
          我们一脸诚恳地认错,终于在白主任过够了嘴瘾后走了出来。
      
          尖脑壳扛着铺盖迎面走来,冲我们笑道:“等我回来一起过年啊,以后你们就
      轮流值班看着我吧,别叫我得了空,抓机会我就挖个眼珠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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