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穴来风
      
          我一直以为,减刑的场面会让我异常激动,然而没有。
      
          12月下旬的那天下午,当我和龚小可一起走到主席台前排队时,心情很平静,
      仅有一种假想中的兴奋让自己的脸不能刻板,一切该做的铺垫都已完成,需要的只
      是履行一下大家喜闻乐见的仪式,仿佛一场奉子成亲的婚礼。
      
          我被减刑8 个月,和预料的一样。
      
          龚小可减刑11个月,两天后就回家了。临行前还在信誓旦旦,要回来看我,我
      说真的不必,他很听劝,果然一直没有来,这是后话了。
      
          减了刑,按规定,我下月中旬就应该离开,然后在“出监队”打理最后一个月
      的残刑。
      
          听说出监队很舒服,简直就是大墙里的桃源仙境。那里没有争斗,没有阴谋,
      所有人都有着美好的心情,象历尽纷争后,在将死时面对天堂时的感受。
      
          我一颗红心不在岗的时候,犯人里突然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说年后监狱要成
      立一个新的严管队,把各监区里的反改造分子和吊郎当分子、讨人闲分子都集中过
      去,由得力警员24小时轮流职守管教,监督劳动。
      
          这个严管队和已经被废除的老严管队不同,原来的严管队,也叫“集训队”,
      才真的厉害,有资格进去的,都是各队折腾得出格的犯人,提起名字来一个个也算
      如雷贯耳,一旦进了那个集训队,如果没有关系托着,再硬的好汉子也先打出屎来,
      那里的队长和杂役才是真的魔鬼哪。
      
          而这次的所谓严管,只是一次集中的劳动教育,并且严管后的犯人不再归队,
      就留在新成立的监区里了。不论从人员成分还是管理模式上,听说好象都跟传统的
      “集训队”不同,要正规和“轻松”得多,似乎是一次有针对性的集中整纪,谁出
      毛病整谁,而不象以前那样“一户多生,全村结扎”。这个方法,如果可以实践的
      话,虽然监狱方面有难度,但对大多数积极追求改造却经常要代人受过的犯人来讲,
      倒是再公平不过。
      
          这些当然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了,但老三却急得寝食不宁。二龙告诉他,这批人
      的内定名单已经下来了,还鼓励让他不论遇到啥情况,都得挺住,不能砸了“爷们
      儿”的牌子。
      
          老三追问是不是有他,二龙就不说了,只一个劲暧昧地笑,弄得老三心如兔撞。
      
          老三跟我说:“估计有我,操他妈的老朴,够黑呀,他是嫌我占着位置榨不出
      油水,又拉不下脸来硬下我,逮这么个机会把我踢出去啊!”
      
          我笑道:“可能性不大,二龙拿你找乐呢,你还不知道他?”
      
          “哼,弄好了还是他跟老朴一起想的辙哪,好给他自己嫡系挪窝啊。操,我算
      彻底心凉啦,什么江湖义气,全是狗屁,你让他占了便宜,他就说你够意思,不然
      你就是王八蛋。”老三愤慨一通,决绝地说:“我找主任去!把我当烂胶泥捏着玩
      儿?他看走眼了!”
      
          我劝了几句,说:“现在没凭没据的,你去了不白挨撅?”
      
          老三说:“等名单真的敲定了,就晚啦,他来个一退六二五,就说是大队的决
      定,我怎么办?就得早出招儿,人怕交心啊,就是名单里没有我,跟他多交流交流
      也没亏吃。”
      
          我想到了我没有被撩上去的一个月刑期,不能再劝阻他了。
      
      
      
          老三抽冷子跑去了办公楼,很快就回来了,郁闷地说:“妈的,老朴一句话就
      把我噎回来了,他说哪听来的谣言?我都不知道呢你楞门儿清?你是不是脑子有毛
      病?操!闹不好,还真是谣言呢,二龙这丫的,又搅乎呢。”
      
          我笑道:“这事儿最早是谁说的?”
      
          “谁知道怎么就传开了,妈的我也是缺项电,怎么这么容易就上套儿了。”
      
          “那是因为你太在意。”我笑道。
      
          老三算放心了,不过还是告诉我:“二龙这是给我探话呢,告诉我如果真有这
      机会,就可能把我踢出去,小子这一手够阴啊。我得小心点儿了。”
      
          事情一过,我发现老三并不急于揭穿这个谎言,而是跟大家一起继续兴风作浪,
      弄得不少人纷纷自危,棍儿和猴子不用说,甚至李双喜和胖子也开始闹心起来,主
      动找二龙去谈心,希望到时候能在主任面前多言好事。老三只是偷着乐。
      
          转眼就到了阳历年,照旧放假一天,包饺子,包小人,也被人包。
      
          何永今年掌大灶,带着小包工头皮蛋,在那里欢腾乱叫着指挥,老三骂道:
      “这种怪逼,永远不能让他得势,给他根鸡巴毛他都当指挥刀。”
      
          虽没太在意,不过傻狗好象很惨,没有人跟他搭伙包饺子,自己又不会干,据
      说最后把面和馅全倒厕所里了,泡了两袋方便面正吃得啼里吐噜响,被喝得醉醺醺
      的二龙过去踹翻了饭盆儿:“有肉倒了也不给别人,你他妈够毒啊!”
      
          “娱乐室”里老高牌电视的室内天线被掰走了,气得高则崇弄了根铁丝支棱在
      那里凑合,估计这个电视在新春佳节看联欢晚会之前得疯掉了。
      
          提工以后,场面依旧是紧张混乱,有权利叫的还是欢欢地叫,有资格闹的还是
      疯疯地闹,而被沉淀下去的大多数人,也并没有在沉默中爆发或者死亡,他们在沉
      默里继续沉默着,如我先前知道的一样。
      
          两千零二年的第一个接见日,也是我在五大队的最后一个接见日里,我已经开
      始和家里商量出去以后的打算了,最后的计划是:先好好地休息两个月再说。
      
          我知道家里除了心疼我,也在怀疑我迅速和社会“接轨”的能力。
      
          接见回来,听说又有两个家庭被勤劳可恶的日本儿走访了,可惜他不仅没有收
      获一分钱,还被已经接到警报信的一家野蛮地修理了一顿后,扭到派出所去了。何
      永兴奋地说:“妈的,弄好了能接鬼子新收啦!”
      
          没关系,跟我都没关系了。我在这里,没有留恋,也用不着假惺惺地思索,我
      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一个星期内,估计我就要离开亲爱的“五大一”了。
      
          跟一些相干不相干的人,老三也好,周法宏、蒋顺治也罢,该说的道别话都提
      前说净了,给我的感觉是,这些人在以后都是我的铁朋友,不论有什么事情,只要
      求到他们头上,他们都愿意为我赴汤蹈火。如果相信这些的话,我肯定是脑子进水
      了。
      
          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利落。于情于理,我都该单独去跟二龙打个
      招呼,告诉他一个连脚后跟都已经知道的消息:我要走了。我似乎意识到,二龙应
      该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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