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儿悬
      
          几天后,龚小可突然被调离检验,去了库房当学徒。对绝大多数犯人来说,这
      些变化当然是无关痛痒,象林子说的:大家都在混刑期,个找个的舒服,龚小可有
      门子,在检验干的不爽了,想挪个坑儿,碍别人什么事?
      
          老三和日本儿两个人的心思肯定就不一样了。
      
          龚小可一离开检验,和老三的紧张关系立刻松动了,而且好象在库房呆得也很
      舒心,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舒展开了,没有了原先的郁闷气。
      
          老三开始友好地喊他“二库”,言来语往中也没有了原来的排斥。龚小可偶尔
      就会来我们屋里坐坐,主要还是找我聊天。
      
          老三问他:“日本儿跟你咋样?挺照顾的吧?”
      
          龚小可欣慰地说:“要说六哥这人真不错,我刚来时候,听大伙说他黑心烂肠
      子,我跟他一共事,才发现这老头特热心肠。”
      
          “那好啊,跟六哥好好混,有前途。”老三笑起来,李双喜在旁边也笑道:
      “小可你到了库房就好了,彻底脱离劳动阶级了,有好处别忘了大伙啊。”
      
          三中的大军一推门进来了:“老三,走吧——我那边。”
      
          “啥事儿呀?就这里呆会吧。”老三拍了一下自己的铺。龚小可在我旁边招呼
      道:“喝,军哥!”
      
          大军笑道:“傻弟弟牛逼啊,跑一中这边妥轻来了,咱三中现在可又水深火热
      啦,装开恐龙了。”
      
          “啥?”
      
          “给一个做小孩食品的厂子搞加工,往小塑料袋里塞小恐龙。最后他们回去再
      装食品袋里——现在糊弄孩子不都兴送小玩意的嘛。”大军简单地解释。
      
          “那也没你事儿啊,你不一直是逍遥大将么。”小可笑道。
      
          “不行,现在老哥学好了——队长找我谈了,说下拨肯定给我减,‘可你怎么
      也得摸点活儿吧?要不这反映太大,让我们不好说话啊。’我说:“行,那就给你
      们个面子,这拨要减不了,可别说我给你们好看。’这不,每天回来也发我一洗脸
      盆恐龙嘛——我让几个傻子给装哪,呵呵。”
      
          老三笑道:“你们队长那是急着送瘟神哪。我看你跟那几个傻子关系还都不赖
      哦,你们三中也有意思,净出傻子呢怎么?”
      
          大军看着小可笑道:“我们三中不仅盛产傻子,还盛产屁眼哪,不信问小可?”
      
          小可笑道:“军哥你别给人家胡说去呀,又没抓过谁现案。”
      
          老三感兴趣地问:“谁呀?你们三中谁是屁眼?是前面的还是后面的?”
      
          大军小起来:“三哥是不是也好这块?打听这么细干吗?”
      
          “你别恶心我啦!”老三说。
      
          “走,走走!到我那边。”大军拉老三。
      
          老三一边穿鞋一边问:“有局儿咋的?我带俩菜?”
      
          “走吧——出去再跟你说,忘了你前两天跟我说啥了?”
      
      
      
          老三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利落地收拾了一下,跟大军去了。
      
          李双喜赶紧追到门口,请示道:“老三一会儿我烧点水喝呀?”
      
          “烧吧,注意点官儿。”老三急着走了。
      
          现在李双喜在这个屋里混得也很上层了,主要是把老三哄得高兴,因为年龄和
      阅历的关系,说起社会上的事儿,跟老三也有不少共同语言,除了一些所谓的梯己
      话,老三跟他也是热聊排档。“福利”方面自然照顾,屋里的卫生一类劳作也不用
      他抄手,让其他人轮流做,李双喜回了屋,基本上算活的很舒服了。
      
          可大伙背后都有几分轻视他,不过,当别人靠宵小手段混得比自己强时,轻视
      和嫉妒往往就成了孪生。
      
          李双喜跟邵林要了热得快,灌了壶冷水插上,又扒头冲外面跟谁嘱咐了一句:
      “盯着点帽花儿。”这边我和龚小可把屁股挪到铺里,靠着墙抽烟聊天,声音越来
      越小,因为聊到了一些私密。
      
          龚小可先表示他知道我跟老三不错,也知道我不会告他这个老乡的状,然后才
      嘟囔起老三的许多不是——在检验干的时候,老三挤兑他当然算一条,然后就说老
      三现在跟我搭伙,纯粹是看上我帐上的钱了,要事我没有钱,他才不理我。
      
          “老三就是个势利小人,你现在也用不着他怎样,他也不能把你怎样,不如跟
      他拆伙,自己吃多自在?我也听小杰说了,林子这一下来,老三这狗奴才肯定混不
      长,将来弄好了你就去检验呢,操,他挤兑走我,他也落不下什么好。”龚小可跟
      小杰一个屋。
      
          我当然不能跟他细分析我为什么不能跟老三拆伙,这里面好多微妙的东西不是
      三言两语说的透的,也是我不愿意想得太细致苛刻的,那样我会鄙视老三也鄙视自
      己,权且糊涂更好。至于小杰的话,我倒是动了下心:“小杰凭什么那样说?”
      
          “必是他们几个杂役背后议论过这事儿呗。”
      
          “提我了?”我担忧地问,我怕他们真拿我去顶老三,那样可就不好玩了。
      
          “没有,是我猜测的。”
      
          我缓了口起,庆幸地说:“我才不稀罕那个检验位子,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挺
      好,至少不用担什么责任,哪里出了事儿也轮不上我顶雷吧?”
      
          龚小可想想,笑起来,点头说:“还真是,不过真有事儿,还有耿大罩你呢。”
      
          我笑笑,问他:“你们一块三中来的,小杰的门子是谁呀?”
      
          龚小可摇头说:“还真不知道,在三中时候就光看他乱摇了,就是跟谁也不说
      自己是谁的人,不过那些官肯定知道,要不不会那么关照他。”
      
          我笑道:“你这不废话吗?”
      
          龚小可神秘地笑着,悄悄说:“小杰这个人啊……”欲言又止。
      
          “怎么了?”
      
          “咳,跟咱没关系,不说了,说出来没好处。”龚小可坚决地晃了晃脑袋。
      
          突然,在号筒里干活的门三太急敲了两下玻璃,坐了个敬礼的动作,李双喜已
      经烧开了一壶水,正一边洗着脚,一边插着又一壶,看门三太报警,立刻湿着脚趿
      拉上鞋,蹿过去把热得快拔了,盖上壶盖,跑窗户边上,把热得快放楼外窗台上了。
      
          “起立!”日本儿在号筒里怪叫了一声,我看见门窗外面干活的几个犯人冒了
      起来,站得笔管条直。
      
          我们都笑起来,邵林骂道:“整个一狗腿子。”边骂着,边贴玻璃往外探了一
      下,告诉我们:“耿大队,过来了。”
      
          我们都直起身,搭拉腿坐在铺边上摆样子。
      
          耿大队走过来,歪头往里看了看,跟我的眼睛一对上,就推门进来了,我们都
      站了起来,耿大队说:“坐吧,坐吧,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他看了我一下,随意地问:“睡哪个铺?”
      
          我指了一下身后,笑答:“这里。”
      
          耿大队看着被龚小可我们俩偎坐得一团乱的铺位,笑着说了句:“内务太差啊。”
      
          耿大队一出去,李双喜就笑着说:“老师,耿大够给你盯的啊,睡哪个铺都关
      心,一看你睡组长边上,他就心里有数了。要是你睡门三太那个旮旯上铺,他这一
      问,当组长的知道了就得心里扑腾几下,抓紧得把你换下来。”
      
          我笑道:“哪那么多讲究?是咱们犯人瞎给自己找别扭得了。”
      
          “耿大队这叫深沉,能直接说得把我的门子怎样怎样么?越是大领导越深沉,
      要是监狱长的门子,随便往哪个队里一扔,不得当爷爷供起来?还用监狱长开口说
      话?哪个官儿那么没眼?”
      
          门三太敲了下窗户:“出号筒,去对面三中啦。”李双喜收了口,冲到窗边拎
      回热得快重新插上,龚小可揉了下眼:“睡觉去了。”
      
          龚小可刚走,老三就嬉笑着冲了回来,进门就跟我说:“差点儿叫耿大给堵屋
      里,吓我一脑袋白毛汗。手术刀擦屁股——悬啊。”
      
          “三六地干活?”我笑问。
      
          “没有。”老三裹了一下肩,有些神秘地说:“搞了点小动作,等完事了再告
      诉你。”
      
          “老三,水我给你烧上了,呆会洗脚吧。”李双喜招呼。
      
          “老师先洗吧,我先歇歇,这会儿心里还扑腾哪。”老三脱鞋上了铺,盘着腿
      点上棵烟吸起来,嘬了一口才说:“三中那边抓了一酒局儿,老耿急啦,当场叫搬
      铺盖,一堆儿关了四个……林子多灾也多福啊,刚从那屋里出去,上厕所的工夫耿
      大就到了,要不准关个二来来。”
      
          李双喜骂道:“那插旗儿的死啦?”
      
          “咳,净顾忙自己的小恐龙啦……老师,给,接见时候给孩子。”老三从怀里
      抓出几个颜色神态各异的塑料小恐龙,散放在桌子上,我们几个都凑过去看,喜欢
      得不得了,仿佛自己成了小孩子。
      
          老三笑道:“三中那帮疯了,一装就是后半宿见了。都干直眼了,要不耿大进
      来了,好多人都没反应哪。”
      
          李双喜笑道:“看来还真得有一个日本儿这样的马屁精啊。”然后跟老三说了
      日本儿喊“起立”的事儿,老三笑骂道:“溜须拍马的买卖都让他抢了,简直不给
      别人活路啊,这不他妈欺行霸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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