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石问路
      
          林子和二龙依旧不怎么出头,生产线上就看小杰一个人耍。小杰觉得威风,整
      天空洞地咋呼,让我想起夜里独行的人,为了给自己壮胆,偶尔大吼两声,情状和
      心理不过如此。
      
          小杰不知趣,拿门三太当树立威信的靶子了,动不动就找茬修理他一顿,这反
      而适得其反,让大伙看他越来越象小丑。只苦了门三太。
      
          老三的检验干得已经得心应手,跟偶尔来收货的蓝小姐,关系也处得比较熟络
      了,我们缝衣服的一盘钢针就是她给老三捎来的,装在很精致的小盒子里。
      
          库房边上的管教室已经盖好,办公桌椅也搬了进去,朴主任每天只是进去坐一
      会儿,了解一下情况,就回办公楼里去。一般只留下小尹队一个人守着,屋里给配
      了个浅黄色的电暖气。林子和二龙也不恋着库房了,主任一走,他们就跑进管教室,
      跟小尹队胡侃,借些热乎气。
      
          后来,摸清了规律,二龙他们干脆把一个800 瓦的大电炉子偷运进来,开饭的
      时候,几个凑伙的杂役就在工区里开起小灶,热热罐头,偶尔还炒个小菜,过得逍
      遥。老三也能卖脸,有时看他们撤了锅盆儿,就赶紧凑上去借着电炉子的余热,热
      热我们的肉食罐头,二龙脸色不好时,他也只装没见,回来跟我说:“先落个舒服
      再说。”
      
          苦的是这些生产线上的,虽然林子让大家自己动手,把墙上的缝隙都拿泥封了,
      门口也挂上了厚厚的稻草帘子,工区里面还是寒冷难禁,干一段时间,就得忙活着
      撮手跺脚,好多人的手裂了血口子,朴主任看了,也不禁皱眉,说明年说什么也得
      装暖气。使人想起可怜的寒号鸟:“哆罗罗哆罗罗,明天就垒窝。”
      
          屋漏偏逢连天雨,后来的网子也更不好干起来,厂家很会偷懒,不仅花线不给
      烫头儿,现在来的灰网片也是一米长的整条了,要我们自己按尺寸剪,一条分四块,
      正好可以穿两套网口。大家自然是怨气冲天。
      
          一干起来,才发现问题很大,稍不留神就剪错尺寸,剪错了,就得甩出一块废
      品,原料也就不够用。头一天,棍儿和猴子就被日本儿记了帐,月底要罚款了。灰
      网组内部也都提高了警惕,各备防人之心,把自己的原料看得很紧张。
      
          何永是第三个倒霉蛋儿,一片网子穿到最后,多出两个目来,不禁叫道:“崴
      了,肯定剪错了。”旁边的猴子高兴地笑起来:“你也有今天?当初怎么笑我来着?”
      
          我笑着说:“想不挨罚么?”
      
          “有办法?”
      
          “找日本儿去呀——一盒烟,你还要还不舍得?”我居心不良地指点他。
      
          何永得意地一撮手:“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投一盒烟的资,就能省一条烟的
      银子啦,干得过儿!”
      
          我说:“听说那家伙见骨头就直眼儿,你从他眼皮底下往外扛整包的网子他也
      看不见。”
      
          何永激动地说:“要是成了,下月两盒红塔山奉上!”
      
          我笑道:“我可不稀罕,我就是一说,你还真想贿赂他?别犯错误啊。”
      
          何永成竹在胸地说:“瞧好儿吧哥们儿,驯狗我内行。”
      
          吃晚饭的工夫,何永转了一圈回来,先跟广澜臭美着拍了拍裤裆:“搞定。”
      广澜笑道:“就知道你夹个尾巴比猴儿还精。”
      
          邵林在检验台那边招呼我:“老师开饭!”
      
          我站起来,看一眼正要跟我显摆的何永,边走边笑道:“什么也甭跟我说啊。”
      
      
      
          老三看我过来,笑着说:“还等请啊?”我笑道:“我看着何永那傻冒呢。”
      
          “咋了?”
      
          “废了片网子,我鼓捣他哄日本儿去了。”
      
          老三恨恨地道:“找机会得黑他一回,妈的,那天林子到咱屋冷脸子,弄好了
      就是他在屁股后头给我插的橛子。”
      
          吃了几口,老三郁闷地说:“以后咱得自己淘个热得快了,省得回去总跟他们
      借,还得看着脸子屁股的,我想自己做个电插子,又担心太危险,再说那样烧出的
      水也不能喝,都是电解水——邵林,懂嘛叫电解水吗?跟你三哥就长学问去吧。”
      
          我顿了一下说:“不行我想办法。”我留了半拉心眼儿,还有100 圆现金塞在
      被口里,没跟老三提过,每天睡觉前都得捏两下,心里总不塌实。
      
          “找老耿?行吗?”老三的意思:耿大队不会帮你违纪吧。
      
          “他们的热得快、电炉子都怎么进来的?”
      
          老三看一眼二龙他们那边,说:“不外乎队长给带,外劳给捎,还有就是那些
      送货的给运进来呗。我那意思,接见时咱再进点现的,我让蓝师傅给带进来,我们
      俩现在够铁。”
      
          我说:“还是我办吧。”其实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做,这正好是个投石问路的机
      会,而且风险更小。
      
          过了两天,郎队值班,我早算计好了,把钱掖在身上去找他。我明白这种事不
      能找耿大,要找只找郎大乱这样没有原则的“流氓管教”。
      
          郎队笑脸迎着,我直接说:“有点事求你。”
      
          “啥事儿?不是越狱就行。”郎队爽快得在我意料之中。
      
          “天天回号儿喝不上开水啊。”
      
          “号里不是有水房吗?”
      
          “定时定量,百十号人呢,就一个热水器,一人匀不了一口。”
      
          “好说。回头我跟侉子说一声,你什么时候打水直接去。”
      
          我倒没料到这一手儿,我知道他是水官儿的门子,一时张不开口了,我要是实
      话实说地告诉他:水房那水一年也开不了几次,人头儿们回来都得自己再烧一遍。
      那不成打黑报告了?可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裤腰里别着的票子也没法往外掏了。考
      虑不周,考虑不周。
      
          郎大乱欠我的人情,这么简单就清了?他还得以为帮了我多大忙呢。不行。
      
          我拍一下脑袋笑道:“我跟你还绕什么弯子?知道你爽快才找你的。”
      
          郎队笑出声来,往椅子上一靠说:“就是嘛,我就知道这么点儿事用不着求我,
      耿大队往那一戳,谁不给你面子?什么事吧,肯定大不了,大了你不找我。”
      
          我笑道:“热得快,热得快能往里带么?”
      
          郎队笑道:“这还用问?明文规定监舍里不准用电器儿嘛,你要它干嘛。”
      
          “烧水啊,就图个方便。”
      
          郎大乱仰着脸笑着:“耿大队要是知道了,你没事儿,我可惨了。”
      
          “我交给杂役用,我就去借光的,出了事儿,在屋里第一个得号长顶雷,谁也
      不会往下咬我,您当管教这么久,犯人里面这些流氓规矩您还不门儿清?”
      
          “谁是你们组长啊?”
      
          “王老三,放心吧。”
      
          “那给你捎一个?”郎大乱笑问。其实他心里明白,整个监教楼里,少说也有
      上百个热得快和自制的电插子,哪个出了事?出了事还不都压下去,用这个的没一
      个是普通犯人,个个都有来头,都有僧面佛面罩着。
      
          我听他一问,马上一掏裤腰,抓出那张叠得紧紧的现金放在他水杯后面。
      
          郎大乱笑了:“耿大给你进的?”
      
          “没敢让他知道。”
      
          郎大乱站起来,告诉我等会儿,摸了串钥匙出去了。很快就回来,手里拎了俩
      热得快:“都是以前没收的,你挑一个吧,小心点用。钱拿回去,要不我给你上帐?”
      
          我拿起一个新点儿的热得快笑道:“那玩意留我手里是块病,你看着买条烟抽
      吧,也算我谢你。”
      
          郎大乱很爽快:“得,放我这里,我存着比你存着安全,以后缺什么,我给你
      买,就一样不行啊——酒,酒坚决不敢带。”
      
          我一边把热得快贴身别在后腰上一边说:“我不是那多事的人,酒这玩意,在
      里面一滴不沾。”
      
          收工回了号筒,我才把热得快掏出来,告诉老三:“让大乱给寻了一个,以前
      没收的。”
      
          老三意外地惊喜了:“大乱倒是个办事的。”
      
          马上招呼邵林打了壶温水,插上热得快烧起来。老三惬意地说:“再不用跟别
      人屁股后面央爷爷告奶奶啦……双喜,准备杯子,水开了都喝点儿。”
      
          我也长出了一口气,那100 大圆总算打发出去了,而且从郎大乱这里也试探出
      了一条小渠道,将来会方便不少,耿大队不能乱打扰,只希望他能真给我办大事就
      行。
      
          “郎大乱大咧咧,其实也鬼精明,他想通过你,给耿大队捎几句中听的,加深
      一下印象,将来有什么好事也容易先想起来。”老三望着滋滋想的水壶说。
      
          我把我对耿大队的顾虑说了几句给他。我心里有些别扭,都一个多月了,耿大
      队一次也没单独找过我,似乎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是他忙,还是
      根本没把我这里当回事?光搭了个虚架子,弄的我孤零零浮在夹缝里,摸不准方向,
      多少感觉有些假钦差的意思。
      
          老三提醒我:“估计你家里后面的动作没跟上。耿大可不是你亲同学,隔着姐
      夫这层皮哪,钱必须得顶上去,别看耿大怎么板脸,那是装逼。一般人送钱送礼他
      肯定不收,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为俩臭钱儿毁了前途不值。象你这种关系就
      不同了,可以让你们同学直接办啊,声色不露的。”
      
          看我踌躇的样子,他补充道:“什么关系都别信,钱的关系最铁,该出手时不
      出手,等最后后悔就晚了。劳改队里,就几度春秋啊,事后再明白,连回旋的余地
      都没有。”
      
          我说:“对,接见时候马上办理。”
      
          * 春天来了。一树桃花美丽着空旷的工区,而天气依然感觉不出多少暖意。
      
          先前并未在意工区里有这样一株桃树,等突然开了花,才夺了大家的眼球,惊
      艳不已。当日何永就溜过去急折了一大枝粉艳的桃花回来,自己留几朵放在面前的
      案子上欣赏,大枝的给广澜拿到库房去了,二龙差赵兵寻了两个罐头瓶,加水后把
      桃花分开插了,库房和管教室各放一瓶。朴主任来了,只是嚷嚷了一句:“别讨厌
      去啦——让七大的队长看见,臭骂一顿舒坦?”
      
          桃花开得久了,就显得平淡,直到4 月份的接见日,我的心才又欢快起来。
      
          琳婧告诉我,藏天爱和游平约耿大队和我家人见了次面,一起吃了饭,至于拿
      钱去打点的事,琳婧叫我死心,她说耿大队看来真的不会收,藏天爱那里就坚决地
      拦下了。
      
          “耿大队跟我说,只要不出意外,减刑的事没问题。”琳婧舒心地告诉我。
      
          而且接见以后,耿大队第一次找我谈话说:“你不要想太多,让你当个杂役也
      不现实,太扎眼,更容易出偏,就安心干活吧,什么闲事也甭跟那些人掺乎,这样
      将来我也好说话。”
      
          一席话让我仿佛吃了定心丸,突然觉得耿大队也不是那么古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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