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观摩课
      
          一个礼拜以后,来了批新原料,花线果然是两头飞毛儿的,需要烧一下,用手
      撮成尖状才好缝活儿。各条战线上手最慢的人,都被扒拉下来烧花线,灰网组的柱
      子和门三太也被清除了。棍儿也蠢蠢欲动,被林子骂住。
      
          林子宣布,由我兼管烧花线的那帮人,一共不过5 人,转天广澜也加入进去,
      还开我的玩笑:“老师现在你是我领导啦,多照顾啊。”
      
          同时,我的定量被减少了50套,也就是说,每天可以比以前少干将近5 个小时。
      谁都明白这个变动是怎么回事,都不点破罢了。
      
          在灰网干得挺好的龚小可被分到下一道工序了,而且,朴主任专门嘱咐道:
      “尽快掌握啊,每道工序都得掌握。”龚小可欣然领命,我有些费解,但猜得出这
      里面肯定有文章。
      
          而且——据说是小杰的主意——生产线上的劳动量又做了新的调节。每组在保
      持定量的基础上,先干完的鼓励继续干、多多干,组长每周都要把个人的劳动成绩
      报给库房,由日本儿交小杰向朴主任汇报,按他们的说法,这个成绩将直接和改造
      积分挂钩,将来,比别人多干出来的部分就会堂皇地反馈成减刑票。
      
          一些人的积极性还真被调动起来了,灰网组里,邵林第一个冲到前面,要求我
      给他领新活儿去。
      
          何永一边穿网子一边打击他们:“悠着点不成吗?想把我们拉拉死?”
      
          棍儿在下面阴阳怪气地泼冷水:“想靠干活减刑啊,累死你——我就是样板儿
      ——得一把票管什么,不给你报卷!”
      
          邵林倔倔地说:“我愿意干,谁又没拦你。”
      
          何永推理道:“傻逼。”
      
          “你他妈才傻逼哪!”邵林现在底气很足的样子。
      
          “行,我傻逼,让你们大伙操还不成吗?”何永嘲笑着说:“最后谁舒服还不
      一定哪!我就知道谁少干活谁牛,没听说从劳改队里出去的,有谁吹牛说自己比别
      人多干多少活儿来着。”
      
          广澜在旁边烧花线的摊位上坐着,笑道:“何永你又嘴欠了,记吃不记打?”
      
          “打?打了盆儿我有罐儿。哥哥你还不知道我?”
      
          “你呀?我太知道你了——”广澜调戏地笑着,似乎不屑。
      
          何永并不在意,反而跟广澜道:“广澜哥,你是漂起来啦,小不言地也拉兄弟
      一把儿?怎么说咱也一战壕里出来的呀。”
      
          广澜一仰下巴道:“你他妈太花,不实道,看你对门儿那大哥,人家多稳重。”
      
          何永抬一下头,冲埋头干活的刘大畅笑道:“我还一枝花儿哪,能跟一傻老爷
      们比?”
      
          刘大畅抬了下眼皮,笑一笑,没说话。
      
          “大哥,大哥贵姓?”广澜问。
      
          刘大畅侧头说:“免贵,刘。”
      
          “几年啊?”
      
          “六个,过半儿了。”
      
      
      
          “听口音,西区边上的?”
      
          “对。”
      
          “西区有几个混的,熟吗?”
      
          “……年轻的都不认识了,光知道个三虎,我就是为他进来的。”刘大畅犹豫
      了一下答道。
      
          广澜兴致大增,搬凳子坐过来,继续熟了道:“怎么样?”
      
          “我刚从西北回来,三虎领人在我门口一饭馆闹事,那老板是老实人,我进去
      这些年人家跟那帮老邻居没少照顾我老娘,我能不去管管吗?结果里面也有个西北
      刚回来的,当时把事说开了,饭钱也结了……”
      
          “回头三虎还是黑上你了,肯定的——我太了解这鸡巴人啦!”
      
          刘大畅似乎对邓广澜认识三虎不很在意,只随便搭和着:“跟你朋友哦?”
      
          “朋友。嘿嘿,道儿上的除了对立面都是朋友,见面说话,没共过事,光听说
      那家伙不吃亏,小肚鸡肠,小时候谁抢他半拉窝头他都给人家记几十年……后来他
      找你碴了吧?”
      
          “骗我到外面喝酒,想办我,我一看势头不对,就先动手了——我防着呢,早
      带了刀子。”刘大畅说完,又穿起网子来。
      
          广澜冲何永笑道:“看了吗,大西北回来的,前辈啊,放你身上,你还稳得住
      神儿在这里干活?早从天花板蹿出去啦。”
      
          周法宏笑道:“打上去的吧?”
      
          “我挨打你特舒服是吧?你妈个斜眼儿的!”何永笑骂起来。
      
          刘大畅对广澜叹道:“大西北一去15年,性子都磨没了,岁数也到了,折腾不
      动啦。”
      
          “83年严打,耽误了一代人啊,多少有前途的前辈,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广澜说得无比沉痛,何永“霍霍”地笑起来。
      
          小杰溜过来,在跟前晃荡一圈,默默走开了。广澜识趣地笑道:“不耽误你们
      干活,老刘,得空儿咱再聊。”
      
          何永看着小杰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傻逼”,怂恿广澜继续聊。广澜笑道:“不
      打勤不打懒,打的是你不长眼,我想折腾也不从‘把闲儿’上开始,要玩就直接玩
      高档次,呵呵,往后有你学习的机会。”
      
          **广澜刚坐回去一小会儿,外面突然一通大乱,门口的小杰先扒了一下头,立
      刻就叫一声跑了出去,广澜也蹦起来,拉开窗户往外看,一股凛冽的寒流钻了进来,
      我打了一个冷战。
      
          “操——上去啦哎!”广澜一叫,何永早按耐不住,也起身挤了过去,跟着大
      喊:“精彩,操他妈的精彩哎——爬大烟囱顶上去啦!”
      
          靠窗的人都站起来看,里面的人也骚动起来,几个老犯放下活儿,跑到工区门
      口去了。我也钻到窗户口,顺着大烟囱往上一看,一个犯人正在上面立着,看不清
      面目,人只有猴子般大小,正抱着筷子般细的避雷针,矗立在高寒的天空里。
      
          林子和二龙被惊动得从库房里出来。
      
          “干鸡巴啥哪!?”
      
          何永回头兴奋地汇报:“有人上大烟囱啦林哥!”
      
          “都回去干活,干活!”林子一边叫着,一边跟二龙紧走几步,看热闹去了。
      他们一去,工区里立刻放了羊,好多人聚到窗口,也不嫌冷了。一大那边,也涌出
      来不少犯人。耿大队、杨大队和楼里的管教也都出来啦,一个个表情严肃,仰头望
      着上面的“小猴子”。我眼神一错,看见毛毛正从办公楼的窗口往外探着头,眯着
      眼朝上望。
      
          “跳啊——”何永翘着脖子,冲空中大声鼓励着。
      
          耿大队的手往这里一指,郎队立刻骂着跑了过来,广澜一拉何永:“你他妈找
      死呀!”
      
          看郎队进来,我们赶紧坐回座位,不少人看着有些紧张的何永乐。
      
          “操你妈的,谁?!”郎队咆哮着。
      
          广澜伸脚一踹何永:“过去吧——发昏当得了死?没病找病!”
      
          何永蔫蔫地走到郎队跟前,郎队轮圆胳膊就是一个大嘴巴:“活腻了是吧!”
      
          这时,外面传来手提喇叭的叫声:“薄壮志——薄壮志——我是杨澜!请你冷
      静!冷静——”是一大杨大队长的声音。
      
          “薄壮志?是薄壮志哎!”我望着周法宏叫道。
      
          “看不出来啊,还有这一手儿。”周法宏迷惘了一下。
      
          “薄壮志!你的信我已经看啦——我们已经——派车——接你父亲去啦!你的
      申诉!正在审查——很快会有结果!希望你耐心!冷静——”杨大队喊得声嘶力竭。
      
          郎队骂了一通何永,走了。何永怪笑着跑回来,被广澜骂了句“神经”。我们
      又趴到窗口去。
      
          杨大队举起了喇叭:“薄壮志——别干傻事!你的父亲——就快到啦!好!监
      狱长来啦!监狱长要和你讲话——你听到了吗!薄壮志!?”
      
          我们这才看到,不仅监狱长,连狱政科的黄,教育科的白也到了,还有几个严
      肃的面孔,一架云梯正从远处挺进过来。
      
          监狱长接过喇叭,一手叉腰,冲天空喊道:“你听着——我是监狱长!现在!
      我要求你——冷静!再冷静!不要冲动——”然后和杨大队说了句什么,又接着喊
      :“薄壮志!你的家人马上就到!你还年轻!不要拿生命打赌!要相信政府!相信
      法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谈!现在——请你配合我——先下来!先下来!”
      
          云梯在烟囱边昂扬了几下,惭愧地退走了,烟囱太高。
      
          薄壮志的身子矮了一下,骑在了烟囱口上,兄弟站累了。或者真要打持久战吧。
      
          薄壮志一坐下去,下面的气氛仿佛也轻松了一些,管教们开始意识到什么,紧
      着往工区里轰犯人,林子他们也给赶了回来。我们都怏怏地坐下,有些心不在焉地
      干起活儿来。
      
          快吃晚饭了,外面的喇叭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个颤抖的声音:“壮志——壮
      志!我是爹呀——听得见吗?”
      
          我们都停下来,支棱起耳朵来,广澜和小杰都跑到窗户前面去看。
      
          “壮志——别干傻事啊!你妈都急死啦!快下来!从梯子下来啊——小心啊!
      动啊——你个混蛋!还不动!?——下来我打死你!”工区里浮起一片笑声。
      
          外面的声音马上又换成监狱长的了:“薄壮志!听说你是个孝子!你忍心这样
      吗?你的老父亲!老母亲为你急成这样!我向你保证——只要你下来,我们不会给
      你任何处分!而且——积极帮你申诉!请你相信政府,如果你真的冤枉!政府一定
      会给你平反!现在,你的老父亲在这里看着你——等着你——请你冷静下来,小心
      地下来!”
      
          “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何永晃着网子兴奋地说着。
      
          广澜从窗口一回头,鼓励他:“上这儿喊来。”
      
          何永“呵呵”一笑,缩着脖子道:“吓死我啊,我好怕怕耶。”小杰听这话耳
      熟,不禁回头白了他一眼,何永握拳伸出中指,冲他的背影狠狠地戳了一下。
      
          外面突然一片欢呼:“下来啦,下来啦!啊,好啦好啦!”
      
          “没劲。”何永沮丧地嘟囔着,赶紧穿起网子来,我为薄壮志长出了一口气的
      工夫,小杰和广澜也离开了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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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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