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背后的眼睛
      
        第二天,一封经朱旦华阿姨起草并署上陈潭秋之妻王韵雪和林基路之妻陈茵素
      名字的抗议信,由朱阿姨递到了李宝贵的办公桌上。抗议信要求查办凶手,抚恤死
      难者家属,并予所有“犯人”无罪开释。
      
        几天以后,狱中党组织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留新家属残废病人”的名
      义,再给吴忠信的新疆政府写信。
      
        这让李宝贵始料未及。
      
        那天李宝贵装糊涂对朱阿姨说:“这事我没听说过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阿姨冷冷一笑说:“李狱长,这么大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宝贵撒谎已经撒油了,面对朱阿姨咄咄逼人的目光,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脸上的表情倒像是朱阿姨冤枉他似的,理直气壮地说:“我真不知道!准是有人在
      挑拨离间。”
      
        朱阿姨知道正面很难突破他这块顽石,于是改口道:“那好,我问你,以前我
      托你们的人捎东西给他,每回收到东西后他都给个信……可自打去年端午节后,我
      每回托你们的人捎东西给他后,怎么连一个字也没有呢?”
      
        李宝贵立时语塞。他清楚得很,这些女八路不好惹。如果把实情告诉她们,准
      会起一场风波,给他的工作带来麻烦事小,倘若处理不慎,闹出乱子来,上峰肯定
      要拿他示问。所以,这个时候,紧闭嘴巴慢开口为好,免得话多失言。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朱阿姨说:“你说的这事我确实不清楚……这样吧,
      我负责把你们这封信呈到上面去,争取尽快给你们回话……”
      
        朱阿姨回了牢房后,我们几个稍大一点的孩子,受阿姨们的指派来到院子内,
      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在那儿玩耍,实则在注视着李宝贵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看他
      们有什么反应,好回来报告给阿姨们。说到院子,这里我必须插一句,它其实跟大
      户人家的天井差不多。前面已说过,面积约两丈见方的小院,房子分前后两进,李
      宝贵的办公室在前进,办公室的窗户就正对着院子,平时他在里头说话声音大点儿,
      我们在后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窗户上糊着一层纸,新军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在上面
      开了一个“猫眼”。那天,新军负责站岗,我负责窥视,其他孩子负责“玩耍”。
      
        ……,……,……
      
        刘大麻子话刚一落,我赶忙往牢房里跑。我将刚才听到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
      告诉了朱阿姨,朱阿姨立即叫刘勉阿姨到刘志韫阿姨的牢房去,朱阿姨说:“探探
      刘大麻子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先稳住他,然后想办法激怒他……现在,徐杰、周彬、
      林基路等人的死,敌人矢口否认,我们又没他们确切牺牲的证据,没有证据,就没
      有斗争的主动权……这样吧,你先去,在牢房里等着,到时候我们会救你们的驾。”
      
        刘勉阿姨去了。不大一会,我们听到刘志韫阿姨的牢房里吵了起来。朱阿姨去
      了,妈妈去了……我们也跟了去了。
      
        “你男人要是愿意,我也保他出去。这里没有外人,当着李狱长的面,我跟你
      透个底,‘清理积案审判团’马上就要到这里来了,在他们来之前,我把你保出去,
      免得到时候受苦……”这是刘大麻子的声音。
      
        刘阿姨冷笑一声说:“你要是真关心我,就把我和这些姐妹一起保出去。”
      
        刘大麻子一听这话,急了:“嗨,什么东西迷了你的心窍,非要在这个又脏又
      臭的地方呆着?你不领我这个做哥的情,也总该为家里的两位老人着想吧!自从你
      入了狱,叔叔婶婶日夜担心,朝思暮想。婶婶她老人家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叔叔三
      番五次给我写信,要我想方设法把你保出来。前一段时间,不是哥我不管你,而是
      风声紧,没办法。现在有办法保你出来,你却不愿意出来!这叫什么事?你想想,
      你这样做能对得起两位老人吗?”
      
        听到刘大麻子提到父母,刘志韫阿姨的脸上一阵悲伤,她坚决地说:“不,我
      决不一个人出去!”
      
        “啊!”刘大麻子有点沉不住气了,“我告诉你,你别执迷不悟,你这样下去
      绝没有好下场!共产党早晚是靠不住的……真不明白,你这样倔到底图个啥?”
      
        待刘大麻子火被激起来,刘志韫阿姨就轻声地说:“不图啥!图的是革命!图
      的是像徐杰、周彬、林基路那样,做一个对得起国家,对得起民族,也对得起自己
      父母的人!决不像某些人那样,给一块骨头就冲人家摇尾巴。”
      
        平时没有看出,一向温文尔雅的刘志韫阿姨,今天竟这么厉害,我打从心里敬
      佩她。
      
        刘大麻子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他冲着刘志韫阿姨大声嚷道:“像他们那样?难
      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脑袋搬家、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候,朱旦华阿姨推门而入,她问刘大麻子:“刘科长,既然你清楚,那你
      就说说周彬他们是怎么死的?”
      
        刘大麻子一怔,但很快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怒气冲冲地指着朱阿姨喝
      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偷听我们谈话?”
      
        朱阿姨冷冷一笑:“哈哈!我是谁?刘科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这里的囚犯
      呀,也可以说是这里的主人。既然刘科长在主人这里谈话,总不能说主人是在偷听
      吧!我问你,周彬他们现在在哪?你刚才不是说他们脑袋搬家、死无葬身之地吗?
      你得告诉我,他们是什么时候死的?我是周彬的家属。”
      
        刘大麻子显然对女八路的厉害缺乏心理准备。面对朱阿姨,竟连一句话都说不
      出来。他结结巴巴地对朱阿姨说:“他们……他们在……在哪里,我……我怎么知
      道?”
      
        “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他们的下场你很清楚吗?”刘志韫阿姨立马指
      出他。
      
        “妹,你……”刘大麻子本想抵赖,却没想到刘志韫当场戳穿他。
      
        “谁是你的妹妹,别不要脸了!”
      
        “好好……这是你说的……好好……你等着……你等着瞧,有你吃的苦头在后
      头。”刘大麻子被气得语无伦次。
      
        “大不了是个死,你吓得了谁呀!你不就想拿刀子来杀我们,然后好到你的主
      子那里邀功领赏去吗?”刘志韫不示弱。
      
        “好好好,我不再跟你说!我不跟你说。我走。”说着,冲李宝贵一摆手,
      “李狱长,咱们走。”
      
        朱阿姨抢前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别忙走!你还没告诉我周彬他们现在在什
      么地方呢?”
      
        刘大麻子停住了脚步,望着朱阿姨冷冷一笑:“你想打听他们三个的下落?告
      诉你吧,听好了,这三个人一年前就被盛督办下令处决了。哈哈!哈哈!别的情况,
      我就无可奉告了。”
      
        朱阿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已得知毛泽民叔叔被盛世才秘密
      杀害的话,那么在心里至少还存有一点侥幸,因为那虽然是从自己人的口中听说的,
      消息可靠性还有待证实,但现在刘大麻子将她心中仅有的一点侥幸的希望之火,浇
      灭了。
      
        牢房内一片混乱。
      
        阿姨们见状,赶忙上前,扶住朱阿姨。刘大麻子见势不妙,一抹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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