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春天
      
        在监狱里的那几年,我对季节的更替变化的认识不是来自红红的花、绿绿的草,
      也不是来自温度的变化,我们是从牢房里的气味和湿度来判断的!由于屋子常年阴
      暗,人又拥挤,许多污秽的东西容易寄存在房间的角角落落里,这些污秽在冬天的
      时候由于寒冷也许闻不到有什么气味,但一到春天,地气一返潮,屋子里便弥漫出
      一股呛人的气味!我们就是从这股令人恶心的霉臭味里感知到外面的春天的。
      
        春天,多么美好的季节!万物复苏、莺歌燕舞,百花齐放、生机盎然。但是,
      对于我们这些被关押在牢狱里的孩子来说,春天,却是一个死亡的季节!
      
        监狱里糟糕的伙食是导致这场死亡的罪魁祸首。一日两餐,吃的是掺了砂子且
      已经发了霉的黑馍馍,所谓菜,也就是一个胡萝卜或是一根葱,汤就更是一种奢侈
      了,一盆凉水便是我们的汤了。对于我们这些正长身体的孩子来说,这样的食谱无
      异于慢性残害。但即便是这样的伙食,姐姐和我这样大的孩子,也只有大人的一半
      量。
      
        这自然苦了妈妈,我真不知道妈妈是怎样捱过来的。那时候我经常生病,而且
      面黄肌瘦。最可怜的还要数我的妹妹少林,那时候她才几个月,还是吃奶的年龄,
      由于妈妈长期营养不良,根本就没有奶水,少林经常饿得啼哭不止,眼看她一天天
      地黄瘦下去。为了不让像少林这样的婴儿死在襁褓之中,妈妈们只好将黑馍馍搓碎,
      用水泡开,轻轻地搅拌着,让砂子下沉,然后再将最上面的面糊糊,一点一点地挑
      出来,喂给她们吃。
      
        由于得不到应有的营养保障,在春天刚刚来临的时候,疾病首先在幼弱的孩子
      中蔓延。第一个得病的是在狱中出生的小狱玉,小狱玉从生下来就营养不良,细细
      的脖子,皱巴巴的蜡黄的小脸,活脱脱的一个袖珍的濒临死亡的老太。由于缺少奶
      水,一张干瘪的小嘴,除了啼哭,就是不停的吮吸吧嗒吧嗒地吮吸蠕动……就是这
      样一个幼弱的生命,瘟疫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一夜我们睡得特别好,特别沉。这种沉静反倒使我们觉得很奇怪,因为每天
      夜里都有孩子哭闹的,而似乎那一夜没有。第二天我才知道,小狱玉夜里死了。
      
        狱玉是得了痢疾死去的。
      
        狱医开了药(狱医是否是医生,谁都不知道),根本没有用,狱玉妈妈曾抱着
      狱玉向李宝贵请求,希望能到外面医院去看一看,但被李宝贵蛮横地拒绝了。
      
        小囹子也是在这个春天离开我们的。当时她出麻疹,高烧不止,狱医怕小囹子
      的麻疹传染给他自己的孩子,拒绝给小囹子看病。小囹子在高烧了几天之后,口吐
      白沫,手脚冰凉地去了。
      
        接着,新军的妹妹新玉也据说染上了肺炎,发起了高烧。
      
        监狱里一下慌恐起来,昔日还算热闹的小院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的。有一次,
      我站在清静的院子里看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问妈妈:“妈妈,我也会死吗?”
      
        我的问话使妈妈长时间没有说话。我看见妈妈忧郁的眼睛里却涌出了泪花……
      但妈妈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轻轻地摸着我的脸,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我说:
      “不会的,我的安安不会的……”
      
        但从妈妈那紧锁的眉头里,我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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