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迪化女子第四监狱
      
        继敌人的第二次抓捕之后,接着在我们的八户梁集中营,敌人又进行了第三次
      抓捕。这一次,敌人总算干净、彻底地把所有年轻力壮的叔叔都带走了,只留下残
      废的叔叔以及阿姨们,还有不谙世事的我们。在那里,我妈妈生下了我的妹妹少林。
      
        后来,我们这帮妇孺病残从八户梁到了西河坝,几个月后,1943年1 月,我们
      又“搬家”了,又从西河坝转到七道湾女子工厂。
      
        那时正值寒冬腊月。在西北边疆,这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越过天山而来的寒
      风,像浸水的鞭子一样,呼啸着,咆哮着,把大地抽打得瑟缩发抖。只有置身其中,
      你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天寒地冻,什么叫滴水成冰,什么叫冰天雪地。在寒冷的凝固
      的枯黄的大地上,可以说在室外看不到一个生命,但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我们
      却在敌人的刺刀下,顶着呼啸的狂风和弥漫的沙尘,团缩在四处透风的卡车里,吱
      吱呀呀地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冻土上……直到今天,我都无法想象我那两个月的妹妹,
      可怜得连眼皮都难掀动的小生命,是怎么能够活下来的。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又冻又饿的我们,终于来到了位于城东南角的“新家”
      ——迪化女子第四监狱。
      
        时盛世才无需遮掩:送我们去的地方就是监狱。走进这个地方,我首先是被这
      里的高墙震住了,好几个人高的墙壁上一道道铁丝蜘蛛网一样密集交织着,门口巨
      大的铁门在我们进来之后便咣的一声关上了,巨大的回音在狭小的院子里四处冲撞
      回响。我被一个阿姨抱着下了汽车,站在小小的院落里,我才感觉到我们原来住的
      那个大院是多么可爱。在这里,一溜排形同棺椁的小屋一律坐南朝北,最头上一间
      屋子的屋顶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塌了一个洞。屋子的窗户很小,破败的窗棂在风
      雪里轻轻地摇动,咿咿呀呀的,像不会说话的婴儿。有着巨大缝隙的门板上墨黑的
      号码早已被风雪侵蚀得面目全非,阴森地标示着这些房屋的年月。夹杂着雪粒的风
      在窄窄长长的院子里呼啸着,夹带的雪粒生疼地打在我的脸上。所有的人都被拿枪
      的看守指挥着进入到一个个黑黑的房间。我们跟随在一个看守身后,来到门板上写
      着“7 ”的屋子,屋子里很黑,好像没有窗户。一进门,一股潮湿的、发霉的、令
      人作呕的气味直扑我的鼻子,我禁不住“呀”的一声,没想到站在我身边的那个看
      守竟随手给了我一巴掌:“呀什么呀,不满意?”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妈妈赶紧
      把我搂在怀里,对那个看守说:“你怎么打孩子?不满意就是不满意,怎么了?”
      看守大概是被妈妈严厉的口气镇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满意也得住。”
      说着,拎着枪就跑出去了。我们和熊梅影阿姨、列娃阿姨住一起,她们各带有两个
      孩子。
      
        在屋子里呆了一会儿后,我才慢慢看清了屋子里的情况,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
      一个大土炕占据了屋子大部分空间,屋子里除了一张低矮破旧的小凳子外,什么也
      没有,炕上成堆的虫屎和乌黑的渍斑,说明这里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妈妈强忍着
      恶心,屏着气将那些恶心的虫屎从炕上扫下来,空出一小片地方将妹妹放在上面,
      熊梅影阿姨和列娃阿姨从她们的旧皮箱里找出一片破布来,包着门外的雪开始在炕
      上擦拭。我们六个小孩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们无声地操作。雪仍在下着,偶尔
      从残破的房顶飘进来,飘进我的脖子里,冰冰的,冷冷的。
      
        一会儿,雪停了,偶尔从房顶上滑下来的雪冰“嘭嘭”地掉在我们的身边。欢
      乐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们开始跑到院子里滚雪球,列娃阿姨的儿子安德鲁年龄和
      我差不多,又是男孩,所以他滚的雪球最大。我们在院子里欢乐的笑声很快吸引了
      这里的所有的孩子,一时间,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布满了狭小的院子,新军和
      新玉、民平和狱燕也跑出来了,愉快的笑声使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暂时忘记了刚
      才一路上的颠簸和寒冷,我们打雪仗,堆雪人。新军为了不让大家互相争斗,还给
      每个小组划分了“势力范围”。我们的“势力范围”最大,因为我们人多,新军、
      民平,还有他们的妹妹,再加上我们屋子里的几个,所以,等我们的雪人堆起来的
      时候,其他所有的孩子都羡慕地围在雪人旁,新军还给我们的雪人起了一个响亮的
      名字——大肚将军!他说:“我就是将军,以后你们都得听我的,谁不听……”他
      看看另外一个瘦小的小雪人,一脚便把雪人的头踢掉,一只脚踏在那个圆锥形的顶
      部,目光逡巡着我们这群早已目瞪口呆的孩子:“谁不听,下场就是它!”
      
        其实,新军即使不这样,他在我们孩子心目中也是最棒的。
      
        新军最聪明,也最勇敢,虽然常跟别的孩子打架,但总是他有理,所以在我们
      眼里,新军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爸爸吉合叔叔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新军显然
      成了他爸爸的翻版,孩子们自然不敢不听他的话。
      
        新军穿一件他妈妈用旧衣服改做的蓝布棉袄,腰间扎一根旧皮带,皮带上还别
      着一支木头手枪,俨然一个“八路”形象,只是他戴的那顶绒棉帽太大,老在他的
      头上晃荡,帽沿不是盖住了他的后脑勺,就是扣住了他的一只耳朵,实在有点影响
      “八路”的形象。
      
        要说我的童年中最令人留恋的是什么,那一定是和这些小伙伴们在一起度过的
      快乐时光。因为它让我们忘记寒冷,忘记饥饿,忘记困苦……
      
应天故事汇(gsh.yzqz.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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